黄原上塬峁连连、沟壑漫漫,一条蜿蜒的石板路沿着山势挣扎而下。我家住的村子就在路的尽头。易地搬迁后,村子安静了很多,除了父辈耕种的身影,见不到其他。我也极少回来,只有到“山珍”上市的时候,才露露面、尝尝鲜。土能生万物,这话一点也不假。山里长满了好东西,填满我儿时的一年四季。
母亲是信使,在我离家后,常向我传递村子里的消息。小时候砌的鸟窝被雨淋塌了,白蒿泛青了,种的山葱冒头了,酸枣树抽芽了,槐花也要吐蕊了……我从琐碎的唠叨中想象着村子的样子,找寻着美食的味道。
槐花能吃了。周末一早,我与妻子开车往家里赶。山里的四季总是慢半拍,城里道路两旁的槐花已开将落,此地的才含苞欲放。槐花全盛时,花蕊要授粉,一些虫子会慕名而来,口感略差,还伴有一丝涩味。此时山里的槐花正好。
到家时,太阳刚掠过山头一些,散落的阳光有些柔和。谷雨前后,是播种的季节。太阳估计是见不得人晒,像月亮一样,蒙着层轻纱。风暖洋洋地吹着,山坳里的槐花跟着婆娑呢喃。
去往山坳,途经一条小道。小时候,它紧实光滑,两边的枝条老实本分得很,不敢进入路的领地,否则会被路过的孩童削去嫩芽。如今已经肆意生长,横斜在中间。路上布满杂草,青翠的绿在枯草中奔涌而出。
听父辈们讲,山坳是流水冲蚀而成,当时为了防止水土流失,种下很多刺槐。这些年来,新树与旧枝在时光轮转中交织着,密密麻麻,亭亭如盖。槐花成簇状,重叠悬垂,如银铃一般,淡黄的花苞散发着甜甜的清香,十分醉人。一树树槐花争先恐后地挤满山坳,微风袭来,枝叶如浪花般摇摆翻滚,久难停歇。
槐花富含多种维生素,具有清热润喉的功效,尤其适合入夏时节。蒸槐花是常见的烹饪方式。不过槐花虽好,却带有尖刺,需谨慎采摘。抓住一绺槐花,一捋到底,往复循环,才会有所获。趁新鲜,过清水,略淘洗,掰点碎馍花,撒少许面粉,抖落成絮状,便可起锅烧水上笼蒸。在柴火的高温炙烤下,锅中泉水沸腾,凝气而上,携着麦香与花香,透过锅沿处的缝隙钻出来,渗入心田。经验老到的人透过香味,大抵能判断出锅的时间。蒸菜就着母亲的凉拌黄瓜,一口清凉、一口香甜。
蛋炒槐花也是极为美味的。将蛋液淋在洗净的槐花上,搅拌均匀。起锅热油,倒入小葱煸出味,少许食盐打底,随即倒入槐花,顺时针翻炒,让蛋液与槐花受热成型而不至于破碎。颜色稍微焦黄,便可出锅享受。
槐花的花期很短,食用期更是转瞬即逝,这也成为一种遗憾。但这种缺憾或许正是这一美味的另一层奥义所在。人生大多数时候也是如此。
临走时,母亲给我一个包裹。我想,里面定是装满了槐花。
贾云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