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和年龄有关吧,我越来越喜欢回到乡下,望一望那巍峨的山峰、看一看那沟沟梁梁中错落有致的农舍、摸一摸身边的一草一木,疲惫顿消,心生愉悦。
太行山是雄伟的,也是温柔的,就如一位历经沧桑的母亲,包容万物。一片片白杨林、柳树林、松柏林交织在一起,还有林中高高低低的灌木丛,甚至是低矮的小草,都生长在她的怀抱里。大山无声,默默地哺育着草木;草木无言,静静地供养着山里的家畜和野生动物,大自然总是那样地美好、那样地和谐。
每当走在山中,我总喜欢匍匐在地,去仰望一株株旺长的小草,任微风从耳边吹过、小鸟在头顶欢唱,草木香混合着泥土的芳香,吸几口如饮佳酿。太行山里的小草身材不高,迎风而立,就如鸟儿身上的羽毛一样,草木是大山的衣裳,四季更迭,色彩各异,山因草而丰,草因山而旺。
春天的风如撒欢的野马,在苍茫的群山中、空旷的原野上奔跑,苏醒的小溪沿着山脉一路迈着轻盈的脚步,边走边唱;背阴处偶有残雪待融,晶莹的雪面上有山鸡、野兔走过,爪印如盛开的花朵。大树的枝条在风中摇摇晃晃,成片的灌木东瞅西看,倘若此时留心去观察,就会惊讶地发现,沉睡了一个冬天的老桃树、大柳树,枝条上已经有新芽冒尖,就如婴儿刚刚露头的小乳牙,让人惊喜、心生怜爱。风刮过,飞鸟起起落落,其实此时大地之下,成群结队的小草已经闻风而动,枯枝败叶中孕育着新生。阳坡上的黄芩、灌木丛中的小柴胡、田埂边的益母草等等,如新月般的嫩芽已经在解冻的泥土中萌生。
在太行山里,每一株草都像这里的孩子,有自己的名字。出生在山里的孩子,先认自己的爹娘,然后就是进山识草木,在孩子眼里草木是伙伴,在大人眼里草木又是宝贝,草木可以作为家畜的饲料、可以作为餐桌上的美食,更可以成为医治疾患的“救命草”。
生活在太行山里的农人,似乎无师自通就是半个“中医”,代代相传、口口相授,这里的农人对小草的习性、脾气、作用如数家珍。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就跟在父亲的身后去山上采中药,我最先懂得的是黄芩,我喜欢这种植物,喜欢它的向阳而生、喜欢它的独立向上;除了喜欢阳坡外,黄芩似乎不再选择,荒石缝隙、道路旁边,只要有一点泥土就能生长。根茎深埋泥土,春天生出新芽,细小的躯干慢慢抽出,农人们懂得,此时的小黄芩格外娇嫩,走过之时脚步会变得缓而轻,生怕把它踩疼。每年七八月份,它细长的躯干会高高上扬、昂首向天,如柳叶般的叶子在躯干两边展开,就如一双双托起的小手,排列整齐的小手顶端开出毛茸茸的紫色小花,随风摇曳,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很是漂亮。黄芩的根能入药,味道很苦,有清热、泻火、解毒的作用。山里人在挖黄芩的时候很是讲究,比如发现成片的黄芩,会选一些年长的挖走,留下幼小的继续生长。就如某种约定,下一个农人过来后,看到留下的小黄芩,会蹲下身子摸摸这些紫色的小花朵,就像抚摸自家孩子的额头,眼里流露出的满是慈爱,然后起身离开。
小柴胡似乎有点调皮,喜欢往灌木丛里钻,仿佛在和农人捉迷藏,不过它散发出的特殊香气总会暴露它的存在。这种植物在春天里也很容易被发现,因为上一年的枯枝还未腐朽,懂它的人一眼就可认出,不过太行山里的农人没有人在春天去挖柴胡,那样会遭到邻里的数落,就如淘气的孩子爬到树上去掏喜鹊窝一样,会被大人们拿着棍棒追着打。小柴胡的叶子同样细长,一片片如竹叶般秀丽,头顶分叉开来,就如伸开的小手,春生夏长,每一个手指上都会开出一朵如雪花状的黄花,碎碎的小花朵很是可爱,别看这些花小,但香气四溢,会招来蜜蜂,也会迎来采药的农人。柴胡的根细长,多用于治疗感冒、发热等,记得小的时候,山里人偶感风寒,一般不会去找郎中,抓一把小柴胡,再配几根大葱的根,熬水喝,晚上出一身透汗,第二天照样活蹦乱跳。
和害羞的小柴胡相比,益母草的性格就比较外向,田埂旁、小路边,它总喜欢与灌木比高低,很是旺盛,仿佛春来它先知,嫩小的新叶迎春破土、生长很快,进入夏季,远远望去,菱形的身材、挺拔的个头,浑身长满了粉红色的小花朵。花开两三天后,就是采收最好的时候,选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用镰刀齐地割下地上部分,留下根来年又会旺长。采回后,稍稍晾晒、清洗干净,母亲就会将益母草分段,然后架火在一口大砂锅里熬,边熬边搅拌,最后过滤掉枝叶,再接着熬,直到熬成膏状,放入陶罐里,待入药。
每一次归乡,我总会走进山里,去看看这些植物,就像是去拜访一位位交情甚厚的老友。我知道,这些矮小的草,它们都认识我,我也认识它们,它们不仅为苍山披绿,也曾在漫长的岁月里救过山里人的命。
黄芩——
柴胡——
益母草——
我高声喊着它们的名字,群山应,微风起,它们纷纷点头应答。
郭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