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凝翠的“五一”假期,龙城太原迎来了山西历史上的第一次全国书法篆刻展览(行草书),可谓盛况空前,简曰“国展”,是为贺!
“国展”源于1980年,首展放在沈阳,录书法420件,篆刻154方。其中,云集有郭沫若、舒同、林散之、赵朴初、启功等大家名作。时隔40多年,第十三届“国展”展出了作品965件,篆刻76方,刻字33件。山西展区共展出236件、草书182件,名家邀请展品58件。
草书,向来被视为书法之最高境界,行书又是广为大众普及的字体。所以行草展也被视为当前中国书法发展与态势的风向标。数次观展,综观作品,就骨格与境界两方试为一探。
时光回溯到一千多年前,晋人米芾在《海岳名言》中提出:“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帖乃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骨格”说首先强调筋与骨的关系,其次提出几个对立关系。盖因书法是中华文化之“国粹”,且是一切艺术与文化领域唯一成“法”的上层建筑,它已由书写工具与技巧上升到“形”与“神”的高度。形体之美很多,如端庄、典雅、凝重、精密、滋润、繁茂、委婉、俊俏、洒脱、飞动、粗犷、豪放、奇伟、峻拔、含蓄、雅静……各施其妙,各得其法。神态之美古人论述较多,如南朝齐王僧虔《笔意赞》云:“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唐代张怀瓘《书断》又将古今书家分为“神、妙、能”三品。其中的“神”指的是善于传神,即形神兼备。清包世臣《艺舟双辑·国朝书品》复将书家分为“神、妙、能、逸、佳”五品……
话题回到这次“国展”上,私以为能称得上“佳”品的不在少数。再上“品”甚难。今人“写”字,总喜欢追求“险”“怪”“绝”,对此,同为晋人的傅山基于明末书风的萎靡之态提出石破天惊之论:“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直率毋安排。足以回临池既倒之狂澜矣。”至民国,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虽视书法为余事,但自曰每一个字无一无出处。启功先生有一段视频中提到“字不是写出来的。”有人曲解其意,其实,先生之意书之所以成“法”,背后蕴涵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底蕴和思考探索创造。
千人千面,是今天书展的可喜局势。我们从中间看到了丰腴之美,看到了骨力之坚,当然这无疑基于技巧精熟。也有部分作品看到了罕见惊叹的“书卷气”。书法的“书卷气”,简言之,即能表现出“国粹”应有的高雅、优雅与风度。它包含了社会信仰、伦理原则、美学风范等层面。作品的书卷气是书法家长期阅读和学习中形成的文化修养、人格气象的体现。它不仅是一种审美标准,也是书法家追求的艺术境界。
观展中,也有不少观众就作品谈到了“雅”与“俗”的问题,我们今天略审视这个问题,做一简单梳理。所谓“俗”,从字形上解,左人右谷,寓意居所,随之千年演变为习惯成风俗后转成普遍存在的较低层级的陋习。这个在群众生活中无可厚非,然在大众普及书法的当下却被视为毛病。谈到“俗”,黄庭坚在《书缯卷后》中有这样一段话:“士大夫处事可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但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书法逐步由传统书写工具和形式演变为大众广为追求的艺术和情感表达方式。人民对于书法创作和展示的欣赏标准日渐提升。窃以为,如果论“雅”“俗”真要有什么严格的界限,倒不然。所谓大道同行,相向而行。每个作者如果写字的初衷是好的,态度是积极刻苦的,也未须责备求全。各人因认知、位置、角度差异形成不同的风格,也应该被理解和接受。正所谓:周而不比、和而不同,我们无疑倡导主旋律作者的“正道”,也客观宽容部分创新出奇者的“小众”作品,用毛泽东同志的话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们书协的一种责任是让书法“大观园”里争相绽放!
谈到“境界”,大家马上能想到耳熟能详的王国维先生的三重“境界说”,也能记起美学家王朝闻先生的“人民说”。他说美学“源于人民、为了人民、属于人民,是社会主义文艺的根本立场,也是社会主义文艺繁荣发展的动力所在”,“要把自己的思想倾向和情感同人民融为一体,为时代和人民放歌”。当然这个较高层次的标准可能对年轻的专业书法“国手”,有点苛责,但始终我们认为作为传统文化的高级“链条”,书法应该“取法乎上”。从自然和人民中汲取营养,仅凭字帖练到字帖,出新很难,且事实是越想“创新”,越不知所云。解决“俗”的问题,绝非易事,但也不是无一非解。
其一,曾记得多年前学者姚奠中先生教训的两句话“道不远人,求则得之”。万事有“道”,书法亦然。进入新时代,我们所追求的“道”,大概是指要么正大威严,要么清秀儒雅,所包含并展现的家国情怀、个人修为,绝无靡靡之态,无做作之姿,无搞怪之嫌。对此,出席此次国展的中国书协主席孙晓云致辞表示:“山西展区挖掘历史文化资源,呈现绵长悠远的文脉,为社会奉献了一场钩沉历史、古今交融的艺术盛宴。希望入展作者以此次展览为契机,以精良的笔墨潜心入纸,以饱满的热情潜心修习,甘于寂寞,投身时代,砥砺前行。”值得骄傲和遵循的是,我们祖先为我们树立了中华文化的正脉,书法作为文化的精粹,一脉相承,技法止于勤奋,下笔但请多思。不忘初心、不改其“志”、不离其“宗”是文明传承的根本。
其二,克服“浮躁气”“浮夸风”。不禁又想起文字学家张颔先生告诫之语:“学习要下硬功夫、苦功夫、死功夫,不可妄贪捷径。”浮躁与日下的时代猛进密切相关,非书法人士之错,然要在艺术上有所成,必然要坐十年甚至更长的冷板凳。要经历凡人所不能的市井气。要扎进书海中找到“法度”的真经,方能达到彼岸。这次国展佳作频现,如安徽书协选送的蒋奎作品王原祁《佩文斋书画谱》简静淡泊、古意茂森,大有魏晋君子之风;浙江省书协选送的王大禾作品《录苏轼定风波》緃意恣睢、天马行空,画面美感十足。
其三,关于追捧“时风”的问题。晚清大儒俞樾先生有句名言:“非不能有,是不为也。”他针对当时追捧邓石如、何绍基篆隶的媚美之风和通过改造书写工具追求所谓“特技”,针锋相对地提出用笔的四条风格“厚重、苍茫、浑穆、朴拙,”并把“心性”和“学养”作为毕生追求,传承于章太炎、鲁迅、姚奠中诸先生,让中华文化在新世纪大放异彩。
书为心画,也为时代放歌。书法将义不容辞担当国之大者重任,以新面貌在世人展现国人新风气、新灵魂、新追求!
张建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