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在汾河走了一圈,从汾河源头到汾河河尾,跑了3000公里,做一个生态文学纪实采访。驰行在与汾河平行的堤顶公路上,看山,看水,看天,看地,也看在这片资源能源丰饶的大地上,现代生态文学该有怎样的观察视角和抒写维度。
一
行走汾河看到了汾河之水发生的改变。
在汾河边,我灌了6瓶水,水是清的;到了黄河边,我灌了1瓶水,水也近乎清了。千里汾河,从头到尾,河是蓝的,水是清的,可谓一泓清水入黄河。当然,不光是水,水之上,岸是绿的,地是绿的;绿之上,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是所谓蓝天绿地白云归矣。这是我曾经不曾想到的现实。曾经,被称为山西母亲河的汾河,有水的时候,水是黑的,无水的时候,河是黑的,水边的土地和土地上的天空,也都是黑的。那个时候,被称为中国母亲河的黄河,河流之上,流着浓稠的黄泥汤,其与汾河相交的地方,是黄黑握手、黄黑会合、黄黑融合,也就是说,黄河接纳的,是汾河的黑泥水。30年过去,历史扭转了,现实改变了,我感觉,生态环境的改变是中国最大的改变。
生态文学生于忧患长于忧患,当它所忧患的历史已经发生改变,生态文学的视野和维度,就得聚焦于已经改变的现实,聚焦于历史走向现实的过程,聚焦于扭转历史和改变现实的故事,聚焦于新的现实走向未来的进程。生态文学创作与生态环境保护并行不悖。生态文学开始的时候,之所以忧患,之所以呼号,就在于疾呼改变所忧患的生态历史和环境现实,而当历史发生巨大的扭转现实发生巨大的改变的时候,生态文学对于生态历史的扭转和对于环境的现实的改变,给予反观、追踪、挖掘,记录、再现、表现,就成为生态文学的现代使命。
二
行走汾河看到了汾河岸畔工业发生的巨变。
我是看着汾河两旁的工业走过来的。曾经,汾河边的乡土工业烟熏火燎,黑水流进汾河,黑烟漫向空间;汾河畔的能源工业浓烟滚滚,污水排进汾河,污烟飘到空中。在汾河的世界里,许多名叫“工业”的人举着烟囱和烟,忽突忽突染出一个黑色的山河。但那不是汾河想要的山河。而今,曾经的土小工业不存在了,汾河上竖起的是蓝色的工业巨构;曾经的黑色山河也不存在了,汾河畔铺开的是绿色的工业世界。我去寻找一个曾经的化学工业集群,结果只找到一片深没于绿野的工业遗迹;我去探访一个曾经的焦化工业重镇,结果就看到一座座崛起的氢能工业构建。就这样,一个曾经的中国能源重化工基地,变成一个新型的中国能源领跑者基地。
在一个能源工业发生巨变的地方,生态文学又怎么做?我想,绿色转型发展是中国最大的转型发展。生态文学不是工业文学,但生态文学要关注工业的绿色转型发展,而且,这恰恰是从根本上关注生态环境的改善。生态环境的改善,绿色转型发展是前提也是后盾。绿色转型发展作为前提,是思维方式的转变、理念观念的转变、生产方式的转变、生活方式的转变;绿色转型发展作为后盾,是土小生产的取缔、落后工业的淘汰、污染企业的关停、能源产业的改造。所有这一切,经历了壮士断腕的交锋、断尾求生的斗争、脱胎换骨的艰难、凤凰涅槃的苦痛。生态文学抒写绿色转型发展,就要抒写绿色转型发展背后的人,人的思想、人的情感、人的行动、人的故事。这样,生态文学也就回到了人学的本质。
三
行走汾河看到了汾河沿线城市发生的改变。
汾河边的城市,越来越成为人的现代居住空间,而城市的现代空间,也越来越向高向远长大。过去,汾河边的城市小的时候,仅仅是守在汾河一岸的城市,而今,城市长大了,居然跨过汾河,成为延绵汾河两岸的城市。我在汾河上看见,河畔的每座城市都建在了长长的汾河湿地公园上,而整条汾河,已经成为山西最长最大的自然公园。汾河上的所有城市,山西所有城市,在走向公园城市,像国家提出的公园城市,不是把公园建在城市里,而是把城市建在公园里。
在一个城市发生嬗变的地方,生态文学又该怎么做?应该说,城市的嬗变是中国最大的时代嬗变。这样的嬗变里,融合了历史的演变,融合了现实的新变,也将融合未来的流变,融合人类一切的改变。我们的城市从农业城镇走向工业城市,由工业城市走向现代城市,由现代城市走向未来城市,将最终通向一个地方,这就是生态文明的城市。农业文明最终通向生态文明,工业文明最终通向生态文明,城市文明最终是通向生态文明,人类文明将最终通向生态文明。生态文明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世界文明。我们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我们的城市也将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城市。在现代生态文学的视野和维度上,应该抒写汾河城市、山西城市、中国城市正在发生的宏阔的嬗变。
四
行走汾河也看到了汾河之野发生的微变。
我循着汾河走进了自然深处,走进石膏山。在那里,我遭遇了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夏虫和鸣。问巡山的人,人说,是蝉鸣,是夏蝉的和鸣。我回到城市,似乎依然响着悠久的蝉鸣,但仔细辨别,城市里没有蝉声。
在城市和乡村发生巨变的时候,生态文学能做什么?这也许是一个新的问题,是现实给出的一个新的提问。我们的城市是发生了历史的嬗变,我们的工业是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我们的生态是发生了现实的改善,但是,我们的城市、我们的生态、我们的环境,离自然依然具有很长的距离。天空是蓝了,河流是清了,城市是绿了,鸟群是回来了,但城市没了夏蝉,乡村少了蜜蜂,曾经的自然精灵与城市和乡村依然存在距离。生态文学是宏大的文学也是细微的文学,是人文的文学也是自然的文学,是现代的文学也是古老的文学,它依然存有发现的空间、发问的空间、追问的空间、建树的空间,展望的空间。现代的、现实的、生长的、创新的、时代的生态文学,应该也是人与自然之间警钟长鸣的文学。
盘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