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缘由，也许是心底里的记挂，我想起了力茂才老师，想问问他的近况。经多方打听，找到了师妹力美澍的电话，结果得知了力老师已经去世的噩耗。师妹告诉我，力老师走前还曾提到过我的名字，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落下。我怕引起师妹伤怀，强忍着，但眼泪还是打湿了衣襟。我与力老师50多年前的师生情历历涌来。
　　我于1958年9月出生在应县的一个小山村，小时候也谈不上喜欢书或不喜欢书，因为家里根本就没有读书的人也没有书，甚至连一张有字的纸也很难见到。全村除了课本以外没有一本“闲书”，仅看到过几本残缺不全的“小人书”。1966年，我已经8岁了，比我小的侄儿也上学了，我还在家看护妹妹，“引羊”，割草，我也想上学。
　　这年冬天，我在学校的一个纸箱中找到了一本小书，就带着坐到学校里。力茂才老师看到我这个编外学生也没有让我出去，而是拿起了我带的书看看说，这是一本好书。我说没“人儿”的书还能是好书？老师也没说什么，等大家坐好后就开始大声朗读这本书中的一篇文章，是《县委书记的榜样——焦裕禄》。老师绘声绘色地一边读一边落泪，所有的学生都被感染得哭起来，我也哭得一塌糊涂。老师读到焦裕禄去世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人生这第一课对我的触动真是太大了。可惜，力老师仅教了我两年就调走了，对我来说是很大的损失。不过，我人生这特别的第一课是力老师给上的。
　　人常说，“教育就是播种，静待开花结果。”力老师就是这样的播种人。从那天以后，我就暗下决心，也要做焦裕禄那样的好人。后来我慢慢养成了不服输的性格，越是困难越有战胜的勇气。
　　2006年，我在出差途中买到一本假古籍《康熙字典》。回来后我不服气，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古籍版本知识，我就不相信自己学不会。经努力学习并多次向藏书界前辈请教，现在我是朔州小有名气的“藏书家”，家有藏书近万册，其中古籍善本2000多卷。而且，从力老师给我上的那人生第一课后，我就养成爱书、读书、保护书的习惯，现在已经成了我家的家风。我的儿子、孙女、孙子从小就没有一个撕过一本书。受我的影响，后来，我的妻子、弟弟、弟媳、大儿子也都从事了文字工作。
　　力老师上课风趣幽默，管学生的方法也多样。他对学生不怒自威，又很少发火，但同学们很“怕”他。不过，我看到力老师很有一种想去亲近的感觉，而且我的名字还是力老师起后又改的。
　　1967年春，我终于上学了，力老师给我起了“童文左”的名字。第二年的一天上午，力老师把我叫到黑板前，让我写一下自己的名字，我写了“童文左”3个字。力老师说，你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接着力老师说，以后你就在“左”字前面加上单立人，叫“童文佐”吧，原来是老师在给我改名字。后来我对力老师给我改的名字非常喜欢。
　　力老师调走后去了桥儿沟村教书。就在力老师调走第二年的夏天，李子沟村演电影，姑姑让我去看电影，我和二哥去了。电影开演前，我在李子沟村学校见到了也去看电影的力老师。力老师见到了我，把我的右手袖子推起来，上上下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胳膊，就像抚摸着自己多年不见的孩子，足足有两分钟，也没说话，然后又摸了摸我的头，力老师和我眼中都含着泪花。这一次在我的记忆中，是唯一被长辈爱抚这么长时间的一次。我家弟兄多，我是家里的第五个孩子，我出生后家里曾想把我送人。小时候父母的爱抚我没有记住。懂事后，父母也没时间和精力去爱抚我。后来我一直渴望再次得到力老师的爱抚，有时候一想起力老师，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很多次很多次，一想起来就落泪。
　　我时常想，那一次力老师对我的爱抚，是否想对我说点什么，只是当时人多，没有说。力老师调走时，他自己也不知道，也没有和学生们告别过。或许力老师是担心我今后的命运，或许只是表达师生之间的深情，不管是哪一种，力老师是用爱抚慰着我的心灵，再次给我播下了一粒爱的种子。
　　1996年夏，我和几位记者到后来并入应县南河种镇的应县北曹山乡采访，当得知力老师退休后的家就在该乡南上寨村时，我就在下午专程去看望力老师。在街上遇到力老师，我未语眼睛就湿润了。当把3条烟和一点小吃递交给力老师时，力老师说自己已经戒烟了，好赖不愿收，但我还是硬放下了。当年力老师抽葫芦叶卷烟的那一幕再次浮现在眼前。“您怎么戒烟了，我还是来看望您迟了……”我反复自语着。
　　由于有随行的其他记者，我也没有和力老师深谈。返回的路上，尽管见到了二十几年想念却没见过面的恩师，但我怅然若失，心中不快，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夜深后，我又梦到了力老师抚摸着我胳膊时的情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我与力老师的永别。

童文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