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拥有抒发自我的声音与文字。但是,谁来传达自然环境的声音呢?谁又来描述与大自然神秘力量和美产生共鸣的人类的精神?从文学上来讲,这是诗人、小说家、自然作家的职责。沈念荣获鲁迅文学奖的散文集《大湖消息》,正是这样的一本书。
青年作家沈念从小在洞庭湖的水边生活,对过去人们被某种利益驱使,挖沙破坏、大面积种植黑杨、水体萎缩,造纸污染、炸鱼毒鸟、竭泽而渔,十分熟悉。他无数次实地走访,和当地的很多朋友,即湿地工作者、媒体记者、生态保护志愿者、水生动植物研究者、作家、摄影家、画家等,深入洞庭湖腹地、长江孤岛,到七星、红旗、春风、釆桑、六门闸等老镇小村庄,探识各种草木、虫鱼、鸟兽,借住各色各异的渔民家,遇见南来北往的外来者,去经历今天的变迁,去寻找过去的光阴,面向自然,面向生态,面向八百里“横无际涯”的洞庭湖,面向这大湖上的所有人和虫鱼鸟兽,用平等客观的眼光和自然质朴而富有诗意的文字,写出了这本非虚构类的散文集《大湖消息》。
《大湖消息》虽然是一本散文集,但它具有强烈的整体性、专题性和结构性。它分上篇、下篇和后记。上篇为“所有水的到访”,共4篇长散文,即《大湖消息》《麋鹿先生》《故道江豚》《黑杨在野》,是来自湖的消息,是写人与自然应该如何相处,作家选取了洞庭湖生命系统的四大生物加以观照,即越冬的水鸟、麋鹿、江豚,以及大湖典型的入侵植物——黑杨,写的是近60年的洞庭湖“生死书”,作家让经历者去讲述,让在场者去呈现,探寻与反思人与自然应该如何和谐而平等地相处;下篇为“唯水可以讲述”,即《化作水相逢》《致江湖儿女》《水深的地方》《湖上宽》四篇长散文,是来自生活在湖边的人的消息,讲的是洞庭湖里的人与人应该如何相处。上下篇互相观照,生动而鲜明地写出了洞庭湖的“田野志”,也自然反映出了作家的自然生态观:人们的欲望改变着洞庭湖的生态与面貌,而洞庭湖自身的自主性与自然生态性,也影响和改变着人们的思维与情感。只有人与湖自然而平等地生存,大自然与人的身心才是安然的、妥帖的、和谐的和平安的。可是,我对《大湖消息》印象最深的,还是它强烈的生态保护意识。
面对“形形色色的利益”,作家以严谨的社会实践、深刻的灵魂拷问,从当下的现实生活到进入大湖的历史,从走进湖区人民的日常生活到打开大湖的纵深记忆,真实而恳切地记录了大湖的生态万象,以及人与大湖的故事。
《黑杨在野》以村党支部书记的儿子外号“崔百货”的视角和内心活动切入大湖重大的生态环保事件——“黑杨种植”。崔的父亲30年前是村里有绝对权威的党支部书记。他走家串户发动大家种黑杨、意大利杨,用于造纸、做家具,是很划算的经济林,成为湖区人民的救命树、保安树和摇钱树。儿子却与父亲对着干,秘密组织村民两天砍倒了几十亩半大黑杨树。而老父亲也在这场持久的黑杨战争中耗尽了生命。
《大湖消息》,让我想起了《人世之歌》中说过的一段话:“我认为,作家应该洞悉、热爱理解或憎恶人类所生活的环境,人类周围的世界,正如作家为了描写人物,而力求了解他们,对他们衷心热爱或深恶痛绝一样。我们不应该孤立地写人,播种一些普通的、千百次使用过的种子,而应该揭示人的本来面貌,即塑造出被客观世界的芬芳、魅力和歌声渗透、熏陶,而实实在在、光辉夺目的人物……我们不应该把人物孤立起来。人不是孤立的。大地的面貌镌刻在人们的心里。”沈念正是通过自己与大自然无距离的写作,通过自己的眼睛、文字和情感,唤醒我们的各种感官,去观察、触摸和倾听洞庭湖及大自然的景象和声音,从而让我们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个毛孔都吸取着快乐、忧伤、沉思和幸福。这也就是这本书为什么会得到越来越多的读者喜欢,并荣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的真正原因。
马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