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梨花之韵

  祁县“乔家大院”借助影视早已名扬天下。去年一个假日里我驾车去时,没想到它周边硕大的停车场挤满了车,可谓一位难寻,随意瞥一眼那些车牌号,竟然省外来客居多。但祁县的另一张名号——“中国酥梨之乡”,却远不如“乔家大院”那么响亮。我这位老太原,还是今年春天第一次听说,该县清明节后有个规模盛大的“梨花节”。这节日有多热闹不好讲,邀我去赏梨花的文友刘军说,祁县有15万亩酥梨种植面积。这个数字激发了我的兴致和好奇,那15万亩土地上的梨花绽放该是何等气象?记得某年冬天大雪之后,驾车走一条僻静公路,竟然驶入童话般迷人景色,道两边树枝上挂满了晶莹雪花,并涣散出乳白光泽,仿佛薄雾轻纱一般梦幻。口中倏然就跳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诗句。想那诗人岑参当是观赏过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盛况,方能把飞来雪景奇思妙想为梨花之春。
  在城市呆久了,与手机电视电脑成了亲密伴侣,而与河流、田野、山脉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想必我一定患有一种人类所普遍患有的新病,叫“大自然缺失症”,而且程度不轻。想到这一点,去看梨花节的欲望就越发地提了起来。梨花节开幕前5天,出行的日子才定下来,问刘军为何,她说梨花开后最美也就三五天,要等预测到万亩梨花全开的时候,再让我们去看。我一听,乐了。
  开幕式位于古县镇闫漫村。进入县域不久,车由平原往山坡上走,几乎在不经意间就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耀眼梨花之中,车子宛如一条小小的漂浮在花海之上的船。待车子费劲地于停车场挤了位置,我们穿行梨苑去会场时,一朵朵洁白梨花以亲吻面颊的优雅方式向我问候。
  威风锣鼓队于戏台上敲开了序幕,雷鸣一般激越,仿佛从天上遥遥而来。这震天动地之声发自茫茫无际的梨花丛中时,便让你跳跃出激情想象——那是春天苏醒之后的飞奔之声,是千树万树的花蕾舒展腰身之声,是黄土地呼应太阳的沸腾之声,是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欢呼春天的归来之声。倘若春天没有如此轰轰烈烈的喧响,哪会有千树万树的梨花这般奔放的合唱。当周身都震颤着鼓点韵律时,刹那间,我想到了“春神句芒”,人面神翼的他在春天来临之际,不失时机地鸣叫着飞掠大地,于是冰封的河流砰然裂响,灰褐色树枝上的蓓蕾一夜之间便绽放出五色花朵。我不知道鼓乐在黄土地上流传了多久,但看着那些身着金黄、火红衣服的乐手们一边尽情地欢呼着雀跃着,一边击打着神器一般的鼓锣、铙钹,便想他们一定是从这块黄土地的历史深处缓缓走来。
  我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感觉春的气息顷刻间游走体内。那一曲唢呐独奏《沸腾的黄土地》悠扬而强劲,简直就是一杯浓浓的春茶,让我在这个残冬的末梢苏醒。婉转而又有底气的声调,是水也是血,缓缓流淌在我的血管之内。日后,没准会做一个美梦:在一片梨树丛林里醒来,鼻尖上萦绕着幽香,起身舒展慵懒的躯体,而后走进春天。今日之都市看似在扩张,但个人生存空间却在日益逼仄,能乘着梨花之韵在古今穿梭往来一番,当然非常惬意。
  闫漫村戏台被一弧形观赏高台围绕,漫步其上,视野之内除了墨绿沟壑走出的弯曲线条之外,几乎全是梨花的世界,它们一朵一朵地簇拥在一起,以微小个体组合成势不可挡的力量,肆意汪洋地蔓延开来,渲染了这个春天。记得走近梨花节打卡地时,那个拱形门上的一句诗甚好:随手抓一朵花瓣,便是整个春天!
  祁县大面积种植梨树是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种地不误农时,经商不误商机。他们的酥梨比明清晋商先祖驼队的茶包走得更远,远销欧美众多地域。去祁县之前,刘军说在闫漫村梨苑有个“散文与梨花之约”漫谈,让我给起个名好做艺术背景。心想够浪漫的,随口说了“春风拂面梨花香”吧。可梨花究竟是清香还是浓香,我真是没有丁点儿嗅觉记忆。待走进梨花苑,试着用鼻子闻了闻,天哪,身处万亩梨花丛中竟然没有嗅到香味。于是用鼻子凑近了花心处触伸出的毛茸茸蕊丝,刹那间,一种似有似无的淡淡的幽香飘入鼻腔,顿感沁人心脾。原来如此渲染春天气势的梨花竟然如此低调,再看眼前梨花,就感觉它不仅脱俗高洁,且还有高雅风韵。
  乳白色花瓣环绕着花心,从那花心的绿色边缘处触伸出许多蕊丝来,每根蕊丝上又有米粒大小的蕊头,呈浅褐色,远处乍一看像是蜜蜂飞落在上面。授粉当是蜜蜂的天职,可哪来那么多的蜜蜂呢?在漫漫梨花丛中,在村里的小路上,我看到了三五人结伴的“点花女”。她们手持一细长杆,杆头上绑一小绒球,手里还提着个瓶子,她们用杆头小绒球伸入瓶子里粘上花粉,而后轻轻地点在花心处。当地把这个灵巧活儿叫“点花花儿”。祁县人口音里喜欢带儿音,听起来煞是好听。更有意思的是,她们一样的装束,戴一顶宽檐帽子,帽子后面有小披风以护颈部。看着她们在梨花丛中忙碌的背影,那拖曳的小披风在我眼里就幻化为蜜蜂的翅膀。想想看,十五万亩的梨花丛中该飞舞着多少点花花儿的点花女。她们当然各有各的名姓,可我记住了她们共同的名——春天的点花女,她们就是一群勤劳美丽的蜜蜂。
  就在我即将走出孙家河村时,迎面飞了一只“点花女”,她开一辆小三轮电动车,红扑扑的脸上微笑喜人,头上那顶遮阳帽两边的小披风颤舞着。听到我们有人喊她便停了车,她的车上满装带梨花的树枝,兴许是准备当柴烧的。我随行的女士是想要摘些美丽的梨花。点花女显然刚从地里回来,或许还没吃午饭,但她很平静,慢慢地微笑着回答我们七嘴八舌的古怪问题,让我们看她放在车把上的点花杆,还从车把手上取下了装花粉的瓶子让我们瞧。我们你一下我一下地从她车上的树枝上摘下花枝,她微笑着等我们摘。末了,她开着车缓缓地离开,拐一个弯不见了。但她微笑的红脸庞像一幅特写画面并没有随她一闪而去。点花花儿的点花女,与这千树万树梨花开的韵致一样,芬芳了黄土地的春天。
  历史与未来就在身后与眼前,倘若没有情怀也会视而不见。春天的梨花之韵暗含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密语。想象出“春神句芒”的先祖是大智慧,为什么是人面神翼?这真是个谜。天才的具有强烈情怀的古人仿佛神灵附体,他们或许想象,句芒只有具备人面神翼才能唤醒大地的春天。神翼是天赐,而人面来自大地上的茫茫人海。句芒不失时机地从残冬之中飞来,巡游于大地之上,欢快地鸣叫着,唤出了春天的盎然生机。春天之所以循环往复地从寒冬中复苏,并带给我们希望,是人与自然共同的力量所致。人面神翼于春神来讲再贴切不过。

谭曙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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