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四朝柱石文彦博》

　　近日，武增祥潜心创作的历史著作《四朝柱石文彦博》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了。这本书应该是迄今为止介绍北宋名相文彦博多彩多姿、跌宕起伏的一生的比较全面、深刻的传记文学。全书共32章，约33万字，从文彦博的家族传承和家学渊源写起，一直到文彦博去世后对他的臧否，说明任何一个在历史长河中留下盛名的杰出人物的出现并非偶然，一定是薪火相传、一脉相承的璀璨结晶，也说明对一个历史人物的正确认知需要经过时间的检验。
　　文彦博的故乡是山西介休，古称定阳。作者的故乡也是山西介休，正像作者在引言中所说的，“我居住的地方，拐进小街，便是文家庄。这里世代居住着文彦博的后裔，后裔中有我的亲戚，也有同学和朋友。20世纪60年代初，我就读的小学便紧挨着文家庄。那里有文公祠、袄神楼、文家小庙、龙王庙，是当时介休最热闹的地方。”带着这样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家乡情结，寄托着这样一种对前辈杰出人物的崇拜与自豪，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一段令人兴致盎然、充满遐想的前朝往事，所以作者笔下的文彦博，即使隔了一千多年时光，依然能给读者一种扑面而来的代入感和亲切感。
　　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杰出人物，而每个时代都会深刻打上那个时代杰出人物引领的印迹。纵观北宋一代，虽然军事上比较羸弱，但却是政治开明、文化兴盛、经济繁荣、民生安稳的一代，甚至被后世赞誉为传统文人最幸福、最向往的一个朝代。在封建专制集权方兴未艾的阶段，能有这样宽容的大环境，堪称奇迹。但是也应该看到，北宋社会之所以相对宽容，大概率是唐亡了以后紧接着的五代十国，经历了五十多年的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大乱之后有大治，休养生息成为历史的首选。在这种大环境下，封建社会的北宋迎来了包括文彦博在内的一大批群星闪耀的杰出人物，共同绘就了那个时代绚丽璀璨的篇章。
　　能看出，作者在构思写作的过程中，除了生动再现一些为人们所知晓的历史事件，如文彦博昭雪刘平案、精心治蜀、平息王则叛乱、王安石变法、组织洛阳耆英会等，还以文彦博出将入相50年的人生历程为主线，再现那个时代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民生、边防，甚至农业、商业、货币交流等各个领域的发展情况，以及与同时代的范仲淹、包拯、王安石、韩琦、黄庭坚、欧阳修、苏东坡、司马光等人的交游际会，起到了一种互为映衬、相得益彰的效果。通过这些同样闪耀着光辉色彩的杰出人物的视野和感受，写出了一个更加立体、更加感性的文彦博。
　　那么，文彦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我慢慢翻看泛着油墨香的书页，沉浸在汉字独有的简洁隽永的表达中，仿佛一个身着宋朝官服的高个子介休老人，正精神矍铄、眉目清朗坐在我的面前，不厌其烦地给予我如何安身立命、处事周济、干事创业、荣辱不惊的教诲和启迪。读完本书，给我很突出的一个感受就是：这是一个信念坚定、脚踏实地的人，同时是一个智慧过人、学养深厚的人，还是一个品德高尚、始终不变初心的人，更是一个抗压能力超强、心胸像大海一样宽广的人。换言之，还可以说是一个成功政治家的秘籍，一个学富五车的大学问家的心路历程。
　　文彦博的一生经历了北宋五代皇帝的统治，出将入相则经历了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代皇帝的统治，从1027年入仕，到1097年去世，可以说他见证了北宋政权存在时间的1/3多。正像作者在引言中所说的：文彦博在中国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分析其原因，那就是文彦博自有独特的精神与品德，有强大的道德力量。他在70年的政治生涯中，无论顺逆，无论社会政治环境如何变化，他都一如既往地坚守自己的道德理想和独立人格，矢志不渝践行“以天下为己任”的政治理念，重气节，轻名利，舍生死，为富国强民而不懈奋斗。书中有这么一段记载，充分说明了文彦博在中华民族历史长河中不可磨灭的地位：宋政和八年，北宋丞相文彦博被最高统治者赐谥号“忠烈”；到明朝代宗时，另外一个名叫文天祥的南宋丞相也被赐谥号“忠烈”。更有流传后世的《文氏通谱》，记载文天祥是文彦博的九世裔孙。说明了文彦博和文天祥为国尽忠的精神千古不朽，一直为后人所敬仰。后人曾有对联高度赞誉有宋一代文姓两大杰出人物：竭忠体国，尽节勤王。洛邑耆英出将入相，庐陵正气取义成仁。
　　本书的写作突出了这么几点，值得我们在阅读时加以借鉴和学习。
　　第一点是收集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并进行了非常细致认真的梳理，力争条理化、形象化。有关文彦博一生政治生涯的史料，存在于他的著作中，也存在于各种历史笔记丛谈中。范仲淹、韩琦、富弼、包拯、司马光、王安石、黄庭坚、苏轼、狄青等人的传记中，没有一本不提到他。本书写作参考书籍达30种，其中包括了《文潞公集》、元脱脱等著的《宋史》、司马光著的《传家集》、韩琦著的《安阳集》、宋李焘著的《续资治通鉴长编》等，逐一翻阅这些古籍并加以提炼运用是需要下一番硬功夫的，所谓“孜孜以求，皓首穷经”。
　　第二点是力求语言表达的活泼和有趣，对一些文言文加以必要的白话文解释，拉近了古人和今人的距离。如介绍王安石时，采用了《宋史·王安石传》的记载：“性不好华腴，自奉至俭，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接着作者解释说，王安石经常不洗脸，不洗衣，导致身上长了虱子。可他满不在乎。有一次他去面见皇帝，虱子竟爬到了胡须上。皇帝看到后忍不住笑出了声。王安石很纳闷，不知道咋回事，等出了门问同僚才明白过来。他让人把虱子抓走，同僚挖苦说：你脸上的虱子是被皇上亲自鉴赏过的，怎么能轻而易举抓走呢？这段描写让我想起了前秦的王猛捉虱谈天下，王安石有大追求大目标，但他内心深处是不是有效仿前辈王猛的情结，我觉得大概率有。如果有，是不是从这一个侧面足可以说明王安石并不成熟，而且始终不成熟？！
　　第三点是注重从旁人的角度来写文彦博，尤其是把文彦博放在一些大事件中加以展现他独特的风格和魅力，如放在王安石变法的大背景下写，放在与苏东坡的交往中写，从而起到了一种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的效果。如作者在书中如此描写文彦博和苏轼的惺惺相惜的“忘年交情”：文彦博一生与苏轼有着长期而密切的交往，政治抱负投缘，诗文唱达频繁，苏轼对文彦博渊博学识和精神底蕴，更是赞叹不已，高度评价。他感慨道：轼尝得闻潞公之语矣，其雄才远度，固非小子所能窥测，至于学问之富，自汉以来，出入驰骋，略无遗者，下迨曲技小数，靡不究悉，虽笃学专门之师，莫能与之较，然世不以此称公，岂勋德所掩覆故耶？从苏轼之赞誉中，我们可以看到文彦博的博学多才和跨领域发展，不但治国理政是高手，搞军事边防是高手，就是写诗作赋、品茶书法、研究传统医药学都有很高的水准，甚至一些专门研究人员搞多少年都达不到他那样高的造诣，只是因为他功勋和德泽太有名了，反而淹没了他在这些领域的突出成就。如对于文彦博的书法，黄庭坚在《山谷集》中评价道：潞公（书法）笔势清劲，真不愧古人。
　　第四点是注重细节的描写和刻画，起到了一种以小见大，于细微处见真性情的效果，让读者感觉作为北宋名相的文彦博，除了学问深厚、执政能力卓越，还光明磊落，谦逊宽容，显示了非常博大的胸襟和气量。如文彦博治蜀期间，文彦博夫人曾赠送张贵妃蜀锦。张贵妃的父亲张尧佐被宋仁宗一再加封官爵，引起众大臣不满。而张尧佐曾经和文彦博家是世交，因此监察御史唐介转而把矛头对准了文彦博，弹劾他“显用尧佐，阴结贵妃”，文彦博保持了沉默。最终文彦博被免去宰相，以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出任许州（今河南省许昌市）知州。五年后，文彦博再次拜相，他没有对当年弹劾他的唐介睚眦必报，而是大度地上奏宋仁宗：介顷为御史，言臣事多中臣病，其间虽有风闻之误，然当时责之太深，请如中复所奏召用之。仁宗采纳了他的建议，将唐介召回，任命为天章阁待制。此后，唐介一直深受重用，逝世前官居参知政事，和文彦博合作融洽，成为志同道合的政治盟友。王安石变法，唐介坚定地和文彦博等元老站在一起，反对王的激进的改革措施，官司打到宋神宗那里，神宗偏袒王安石，唐介气得背部生疮而死。到了元丰年间，文彦博主政河南府，唐介的次子唐义问为转运判官，在文彦博部下做事。文彦博召见下属，唐义问不敢去见。文彦博听说后，特意召见唐义问，把当年的情况做了说明：你父亲身为台谏，所言正是我的过失。他被贬，我也罢相。不久，朝廷召我复相，未召你父，我心中有愧，直到朝廷启用你父参知通判，我俩才一同入朝。我与他执政多年，合作很是愉快。此后，文彦博赏识唐义问才干，举荐他为集贤殿修纂兼河东转运副使。
　　如果要提一点意见建议，我认为如果作者能以文彦博所著的《文潞公集》《大飨明堂纪》《药准》里面的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文章为切入点来写，比如说涉及裁军的，涉及民生的，涉及改革的，涉及礼制的等等，应该会更能增强代入感和现实感。
　　介休在明朝嘉靖年间因有春秋介子推、东汉郭林宗和北宋文彦博三个杰出历史人物，而被誉为“三贤故里”，但对三贤的生平事迹有详尽介绍的专门书籍此前还属空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文彦博的横空出世当然与他从小长大的故土大地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此后也一直昭示后人要自强不息，奋发向上。据史籍记载，介休“先民朴直，急贡赋不敢后；士惧礼法，重气节与清廉”。清代介休衙门曾有对联云：“三公不易其介，四方惟乃之休”，用当代的话说，就是受三贤影响，邑人耿直的性格一直没有改变，都以拥有一种美好而高尚的情操为追求。今天武增祥的《四朝柱石文彦博》为三贤中的一贤填补了空白。

田孝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