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北岳文艺出版社为崔海昀出版的散文集《能治愈你的只有自己》,不待掩合书本,头脑中就跳出了这几个字:两个舞台上的好角色。
人生是在履行多种角色,肯定不止两种,我这里说的两种是指崔海昀与文字有涉的两种,即新闻与文学。在不少人眼里新闻与文学似乎都是写文章,可这二者犹如太行、吕梁,各自横贯千里,中间还相隔着汾河谷地。不过,写作毕竟不是登山,一个人驾驭两种文章模式还是可能的。不必纵目远视,至少崔海昀的写作实践为我提供了这样的事实依据。
从职业角度观鉴,新闻是崔海昀的本行。记者身份标志着她必须与新闻相厮相守,而且只要不离开岗位还应不弃不离。我认识的记者朋友不算少,留下深刻印象的崔海昀算一位。我很佩服记者们思维敏捷、下笔迅捷、成文快捷,崔海昀就是这样的记者。有几次同去一个场合,主人的事迹对我有所触动,当时就想写篇文章。如何写才能表达自己的感受,几天中我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朦胧,找不到准确切入点。可就在此时,拿到飘散着油墨清香的报纸,崔海昀的文章已经赫然其上。赶快阅读,读得连连叹服,她抓住了关键,写出了亮点,人物形象立体鲜活。每逢此时,我就像童年站在村口,看着一早从田间归来的农夫,那篮子里准装着水灵灵的蔬菜,或是豆角,或是西红柿,或是头上还顶戴着花朵的黄瓜。这种感觉的呈现足以说明,崔海昀的新闻作品,没有因为速度快而粗制滥造,沦为一次性的消费品。我阅读有个毛病,往往抓起文章就看,忽略了呕心沥血的作者。常常看完了,文章动人了,这才关注作者。有时从心底自我谴责,你为文多年,颇知其中甘苦,为何总是轻慢作者?然而,积习难改,不,应该是积弊难改,下次阅读还是如此。只是多次读到喜欢的文章,回过头来看名字,都会与崔海昀打个照面。如此,经年累月,我明白了崔海昀是新闻系统的好角色,堪称高手。
若以庸常的目光平视,崔海昀到此为止也不负此生。一个人能精通一种行当,把一件事做得出类拔萃实属难能可贵。崔海昀却没有陶醉于这种难能可贵,而是看到了这种难能可贵是一个陷阱、是一个囹圄,奋力厮挣,挣脱了囹圄,跳出了陷阱,脱颖而出。用时下的流行词说,她破圈了。破圈的标志是她翩翩然出现在散文领域。请注意,我这里所用的词语是出现,而不是翱翔,她要翱翔于散文领域还有待时光的炼狱。当然,今天我在酷夏为她敲击这些文字,眼前浮现的是她或振翅高翔,或盘旋蓝天的散文华章。她破圈再破圈,脱颖再脱颖,由驾驭新闻的高手跨越为驾驭散文的高手。
读崔海昀前期的散文,总有一点不尽兴,刚刚品到文学味,正打算沉淀心绪陶冶一番,那种味道已飘然而逝。这点不尽兴凝结为情绪是惋惜。可没过多少日子,崔海昀就冲破了这种惋惜,用一篇《文庙》绽开了她的文学潜质。那篇散文素材并不新奇,属于回忆往事,她不动声色,娓娓道来,用字词蓄满一池清水。看似平淡无奇,可是谁能知道水面下活跃着多少生灵呀!文学作品正是这样,言有尽而意无穷,让不同学识的人读出不同的感受、享受不同的美味。崔海昀触到了散文的真谛,作为新闻人的她从此跃上了文学的舞台。
那么,崔海昀到底能在文学的舞台上放射多少光彩?如今我当然不会有这样的疑问,而且判定她是两个舞台上的好角色,就包含着文学舞台。可是,当初闪现这种想法不算过头,毕竟我对她的了解极其有限。像《文庙》这样的作品,需要炼制生活,她到底有多少生活积累,是土堆,还是矿山,我不知道。况且,即使有丰厚的矿山也需要有开发和冶炼的水平。好在接着我看到了她《南院里》一系列喷发着乡土气息的文章,这才明白她既有丰裕的生活矿山,还有成熟的冶炼本领,肯定能够春色常在。
这一时期,崔海昀有篇文章看过后我再难忘记,名为《记得当时年纪小》。为啥能深深记住这篇散文?是和原先的散文有明显区别。倘要说,她原先的文章像是茶余饭后的闲庭信步,那这篇文章则是随着胸中的浪漫翩翩起舞。何曾想笑不露齿的崔海昀,还有这样亢奋而又欢悦的心灵浪花!诚然自古就有真人不露相的说法,偶尔露峥嵘也不错了,更令人赞叹的是她还能把这种峥嵘活画出来,真真是身手不凡。写散文很难,几乎每篇文章作者都要出面,要是使用一路语言,那准定落入了自我重复的窠臼。贴近描写的对象,用不同的语言风格,对应不同的人物和事件,我曾经将这写法称作客体散文,进行倡导。读到《记得当时年纪小》,我明白语言转换对于崔海昀来说,根本没有障碍,她可以在客体间游刃有余。
读到《崇山行记》,我发现崔海昀在无休止地抻拉自己。同是抻拉,文学抻拉和物事抻拉大相径庭。物事抻拉靠外力,文学抻拉靠内力。内力何来?不靠张力靠收缩。因而,文学的升华需要作者练内功,把精力用在非写作时光。凭借读书,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从文化中攫取无形的力量。崔海昀将下沉作为攀升的动力,吸收典籍中的精髓,寻根溯魂,不只看到了生机勃勃的嫩苗,而且看到了深植于沃土中的根脉。如此写来,灵动的文字不再浮泛,纸面背后有了沉甸甸的蕴含。她的家乡处于襄汾县陶寺一带。别看陶寺只是个普通村庄,却因为发掘出实证帝尧时期的遗址,而成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的一大亮点。这里滋生的文明,不只是当地文明,而是远播神州各地的文明基因。将这文明基因,及其原浆融化于《崇山行记》里的日出日落、春种秋收、家长里短、柴米油盐,其中的篇章都放射出不同寻常的光彩。
如今崔海昀既处于人生经验的成熟期,也处于写作经验的成熟期,若是选取个成语来形容,应该是炉火纯青。看来我评价她两个舞台上的好角色并不过誉,何况她仍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写新闻在长进,写散文也在长进。两个好角色,无疑都会越来越好,我期待着!
乔忠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