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有许多趣闻轶事,被乡亲们传为笑谈,我把它整理成文字,算是对爷爷的怀念吧。
这里要先解释一下“愣”字。字典里的解释是:呆,失神,傻气。释义为:发愣,愣神儿;或鲁莽、冒失的样子,愣头愣脑。但在我们那地方的方言里,“愣”所形容的意思是:犯傻,不聪明。你看那个“愣货(也作‘愣子’)”,就是说心眼儿不机敏,是个愚蠢的人。
爷爷就是一个不聪明的人,一村人都叫他“二愣子”,当然这是给他起的绰号。先说说这绰号的来历。爷爷兄弟二人,他为二。要说爷爷生得也并不很英俊,但他十分魁梧,据说身高有1.9米左右,膀阔腰圆,力大无穷的样子。那还是他年轻的时候,那时,我们村冬天要烧炭,但不去大同的煤窑去买,因为离大同远,而要就近翻山到浑源县去买,叫作到浑源去“驮炭”。赶着一头毛驴,驮上两大口袋炭,大约有200多斤,沿着逶逶迤迤、奇奇险险的山路来来回回。要进浑源山,在西浮头村有个口子,这是必经之路,于是就在这里设了一个卡子——收税,但有个规定,是驴驮(tuo)的驮(duo)子回来的和小驴车拉回来的,就收,如果肩担身背的人力所为,就不收。我的爷爷就是凭着自己一身的劲气,他去浑源驮炭,从来就没让收过税:每过关卡的时候,他就把两大口袋炭从驴身上取下,然后自己两个腋下各夹上一口袋,赶着毛驴,好像是悠悠闲闲地就过了卡,等到走出关卡人的视线,再让驴驮了,就回家了。这样几次,关卡的人不服气了。有一回爷爷驮炭回来,依样过卡,但这一次,关卡的人就跟上他了,心说,看你两腋下夹着这么重的炭能坚持多长时间,一旦你支撑不住,那对不起,交税吧。可我的爷爷硬是一气也没缓,一鼓气地夹着200多斤的炭就回家了。这一路少说也有六七里地,关卡的人真的是服气了,但他们逢人就说这人真是个愣子。自此,我爷爷“二愣子”的绰号就在村里和邻村传开了。
爷爷是穷人出身,后来却混成了富人,就是凭着他的“愣气”创立了家业。爷爷敢闯敢干、善做买卖,靠做买卖买了地,步入了村里富人的行列。他的哥哥我的大爷爷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只会受苦干活,普通而普通,所以一直家道平平,后来也一直是靠爷爷周济着。但我们的家道也并没有发达多少年,连两代都没有传下来。爷爷死得早,据说是他干完活回家,饿得厉害,吃了一气冷糕喝了一气冷水,急性肠梗阻,去世了,才50几岁。我并没有见过他。爷爷有四个儿子,我的父亲最小。他不在了,我的二爹接替他去做生意,结果在做买卖时钱被人偷了,家境从此就败落了。但爷爷“二愣子”的故事是被乡亲们给流传下来了。
年轻时候的爷爷身强力壮,他靠走口外小买小卖起家。口外就是如今的内蒙古地区,以塞北的大同长城为界,长城南为口里、长城北为口外,分界点为右玉的杀虎口。爷爷走得远,也只是到包头以外。在察哈尔右翼前旗的关村有一个落脚点,后来有钱了在这里盖几间房屋,到了包头住的是“大顺旅店”。开始,他搁伴赶着几头驴或者是几辆双轱辘的小驴车,拉着一些口里的高粱和干草(谷子的秸秆),顺带着一些生活日用品。比如:几个砂锅,几只铁壶,几把厨刀、斧子,或者一个炉盘、几副锅碗瓢盆,等等土产日杂,用这些换回口外的牛、羊、马、骆驼等牲畜,以物换物。口外的人过着游牧生活,冬天,牲畜缺乏草料,内地的高粱和干草正好作为饲料,日杂用品也是他们所稀罕的,而牛、羊、马、骆驼等又是他们最不缺的,所以,往往双方的买卖十分好做。比如,一口锅就能换四五只、有时甚至10多只羊;有时候,两个铜钱就能买一只羊,而贩回来也才卖到五个铜钱。爷爷的理念是,只要是挣到了钱就行,从不图谋暴利。
爷爷还有一个原则,就是不挣本乡本土人的钱。他做买卖,随换随卖,买了再换,包头、关村、大同,基本是三点一线。等到回家时,拿回来的就是钱。有时他赶回来一群羊或者几匹马和几头牛,一时卖不出去,也并不在本村本地卖,就自己先养着。乡亲们如果看到哪个牲畜好,硬要买,他就照本推,一分钱也不挣;即便是他有时看走了眼,换、买回不好的牲畜,他宁可杀了吃肉,也不去卖。人们说,你爷爷真是愣,不挣大钱,就挣小钱,挣上钱也不花,就买了点地还来受苦。可后来我们家却由此就逐渐地殷实、富足起来。
爷爷发达了,可他从不享受,从来都是粗茶淡饭。后来家里雇了人帮助料理家务,几乎顿顿饭是被雇的人和家里的老人、孩子吃黄米糕,他却吃的是高粱糕。如果没出去做买卖,在田地里劳动,他总是抢最苦重的活,而让被雇的人干轻活。爷爷的“愣”可见一斑。相传他在包头的一个小市场里卖鞋,市场四周是用土墙圈着的,留下的一个出入口盖了个门楼子。别的人都进里边去占好位子,可他却把鞋放在市场的门楼顶上卖。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买卖小,占不了多大的地方,鞋放那儿,怕贼偷了,我把鞋放在门楼上,贼探不着,这样安全,还是把方便让给别人吧。人们笑他说,你真是个愣子!爷爷总是好做一些犯傻气的事,村人们就拿他打趣寻开心,“二愣子”的绰号几乎取代了他的真名。有村人和他开玩笑与他打赌,让他口含50斤黑豆去登梯子上房,他照样傻乎乎地去照办了,不怕把牙齿磕掉了。有一家人杀了一头猪,想为难他拿他取笑,便对他说,二愣子,敢不敢?你如果能吃下二斤槽头肉(猪脖子上的肉,特肥),我给你一块钱大洋(过去的银圆)。爷爷二话不说,割下来就给生吃掉了,惹得一村人的惊讶和嬉笑。
爷爷虽愣,可也有聪明的时候。有一年在去包头的路上,他在驴车上睡觉,赶车的人不小心撞死人家一头小猪,一位路人便强行拦住去路,喊着要让赔。爷爷揉了揉睡眼,跳下车,看了一下现场,便知这是一个跌皮打道的人,是把个死猪趁人不注意扔在车轮下的。于是,爷爷就问赶车的,咱们把车赶进猪圈了?赶车的说,没有呀。于是,他又问那汉子,您把猪养在路上了?那人说,没有呀。他便说,既然不是在猪圈里撞死的,您又没把猪养在路上,那就没法赔了。要不咱们就去见官吧,让衙门来给评评道理?那人一看无便宜可占,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爷爷的“愣”名在外,就是他重财、抠财却舍财。他自己是节俭得不能再节俭了,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可看到别人有难他就要出手相帮。村里有个已经出了五服的本家兄弟,因为和土匪打架被杀死了,留下寡妇和一个孩子,生活没有着落,爷爷就给了她两亩地去维持生活,逢年过节还给送去肉呀、油呀等。后来寡妇带着孩子出嫁了外地,孩子长大后,光景好过了,便和孩子一起回村里去答谢爷爷,可是他已不在了。
爷爷豪爽大义,为人极为和睦。虽然后来他富裕了,但并不以富人自居,有时候还要被自己雇的人取笑。有一年夏锄季节,一个家里被雇的人嫌天热不去锄地,不知躲到哪里了。要出地干活了,爷爷叫他喊他怎么也找不见他。晚上吃饭的时候,爷爷问他,你躲哪里去了?被雇的人说,我在牛槽里睡觉。爷爷便说,你这人,要睡就睡到大面处,别人也好找你。结果第二天又找不到。爷爷又问他,你又躲哪里了?被雇的人又说,你不是让我睡大面处吗?我今天睡在街门楼上了,这还不是大面处吗?真是可气可笑。
爷爷“二愣子”的趣事逸闻多多,现在说起来,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刘富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