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信自己是在军号、军歌的熏陶中完成胎教的。因为直到现在,年过半百的我只要听到军号或是军歌都会驻足向往而且热泪盈眶。晨起的军号吹起,父亲迅速穿好军装去操场跑步,无论冬夏;上午的打靶结束,饥肠辘辘的士兵闻着诱人的饭菜列队高歌,仍群情振奋。那时看似寻常的一朝一夕、一事一景,都浓缩镌刻在梦萦。
我生活在汾西县武装部的时期是20世纪70年代,当地老百姓都称其为兵役局。南北长约千米的狭长地带被一道坡分成两段,坡下是武装部的办公场所,一排一排的办公室门窗都是军绿色。坡上是参差不齐的排房,每一排都间架不一样,住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军属。
武装部对外虽然戒备森严,但对我们来说是温馨的家园。绿树、绿门、绿窗、绿车加上时时能看到的绿军装,真是养眼的好地方。办公区的大院有挺拔的杨树,从第二排起树种就丰富了,除了杨树、柳树、椿树、梧桐树等不结果的,我们更多关注的是杏树、槐树、李子树、苹果树、核桃树、沙果树、皂角树、黑枣树,还有最后一排的几棵花椒树,直接指向我们的味蕾。这些树都是集体的。
每年结果最多的是部长家院里的沙果树,伞一样的树冠几乎遮盖了他家一半的菜地,枝繁叶茂,每个树枝伸出若干树杈,每枝树杈又支出好几簇树茎,每簇树茎顶端都结三五个果子。从入伏天初有涩味时,我们一伙小朋友就去树底下假装数果子。等向阳面和树梢的果子率先成熟时,部长家属会专门去院里的家户串门捎带告知一声各家来摘。这一棵树从阳面到背阴,从树梢到树中,从底层到上层渐次成熟,家属院的20多户都能品尝到树上的果实,家里孩子多的还可以去摘好几次,直至吃到中秋节后初霜掠过、树叶落尽。
武装部的菜园也是当时独有的风景。办公区对应的菜园和猪圈都归后勤科的灶房管。家属区的菜园就是各家屋前的空地,只要不影响大家通行,自己围栏划定即可。在那个物资缺乏、商品交换很少的年代,这些菜园至少能满足除冬季储菜以外的日常食用,当兵的都是外乡人,在本地没有田地、没有亲戚,能自耕自用一块菜地,也都很满足了。那时每排3家共种一大块菜地,邻里关系都很和谐,中间都不用插芊隔开,只是用田畦划分。西红柿、豆角、韭菜、茴香、大葱、黄瓜、茄子、洋姜等是普遍都种的。地边围种一圈向日葵,足够我们看公演电影时嗑瓜子吃了。午休起来上学时顺便去地里摘个黄瓜或西红柿,一路吃着走到学校,既美味可口又清爽下火。
武装部的花也很多。天然的野花有牵牛花、万寿菊、打碗花、小白菊、蒲公英等。采种的有木槿、蔷薇、鸡冠花、西番莲、满天星等。特殊的是办公区第二、第三排台阶下一丛丛的“地雷花”,红的、紫的、白的、黄的、橙的,还有好多无法描述的过渡色,是我见过的色彩最丰富的花种。之所以叫“地雷花”,是因为花落后结的籽是黑的、硬的,形状像极了地雷,感觉军营的花都有战斗力似的。家属院里有很多养指甲花的,当时很多爱美的女孩把花摘下捣烂成泥,相互涂在指甲上,再拿豆角叶子裹住捆紧,睡一觉起来指甲就染红了。
武装部的军民共建工作非常到位。当时地方上有什么活动都积极融合,元宵节闹红火一边派员执勤,一边出军车和彩车一起游行。春秋季的运动会,武装部会组队参加。还有乡村共建联系点,和当地老百姓一起劳动生活,麦收季节按政府统一安排参加抢收。公社也时不时地送给部队一些粮食或过冬的白菜土豆,处处体现军民鱼水情,军属之间也非常融洽。
进入80年代,武装部的人员也发生着很大变化。有部队转业举家调走的,有在外地当兵携家返乡的。每天一起上学的同伴说走就走了。当时我们刚刚学会写简单的书信,来回邮寄几次除了学习也没个什么问候的,慢慢就断掉了。许多年以后才明白那种告别有多么深刻和不可逆转。
有一年,我重返魂牵梦萦的童年乐园,在门外往里面缓缓环视,那些精彩的过往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任沁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