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副刊

《初都 别都 北都》里的一城锦绣

  一座城,晋阳古城,用1476年的时间在历史里波荡出如许光影,夯土筑墙,大造宫室,春秋、战国、秦汉、北朝、隋唐,朝代次序更迭。
  一本书,《初都别都北都——晋阳古城考古博物馆基本陈列》出世了,在那座城湮灭1044年后,端庄又厚重地出现在世人面前。肇建晋阳、名都并州、霸府别都、盛唐北都、锦绣太原,一页页的陶器、青铜、石狮、瓦当、佛像、宫城、墓葬,各有各的雄异和神奇,铺展开来,就是一页页的纸上风云。
  中国的城,到晋阳城肇建时,已从湖南常德的城头山古城开始,走过了2000多年的城池史。人们出于安全的考虑,在生活的聚落外,挖壕沟、起城墙,或许是从“陶复陶穴”的半地穴居得到灵感再扩而展之,把自己的生活区域围起来,人们就从心理上获得了安全感和自豪感,版筑技术的发明更是如虎添翼,城池的发展越来越完善和具有震慑作用。
  城头山古城盛行时,中华大地上还是“满天星斗”(苏秉琦语)的时代,2000多年间,中华大地上风云变幻,从古国文明过渡到中原崛起,发展出王国文明,又经过青铜时代,迎来了一个大晋国,横跨了两周时期的一个大国家,晋国在六百年的兴衰中,孕育出一个家族——赵氏。
  赵氏先祖是少昊,到西周时出了一个造父,为周穆王驾车,受赐赵城,遂为赵氏,造父为赵姓始祖。造父的十三世孙赵衰随晋文公在外流亡19年,归国后做了晋国上卿,从此赵氏雄霸晋国政权百年之久,尽管中间发生过“赵氏孤儿”事件,也无旁落,直到赵鞅执政晋国。
  赵鞅执政时,晋国霸业已结束,国内权力最大的六卿倾轧严重,随时都会有覆灭的危险,危险与机遇是并存的,但当务之急是得有一块根据地,有一座坚固的城池,能使自己在残酷的生死争夺中保存实力。城的作用,赵鞅这样的政治家早已烂熟于心,意识到这一点,赵鞅派出自己的心腹家臣董安于承担这样的使命。
  城址的选择并不容易,既要“山环水绕,原隰宽平”,也要交通发达。赵氏的领地其实不小,除晋阳外,还有耿、原、屏、楼、绛、邯郸、温、长子、平阳、寒氏、中牟、临等地,但董安于还是最终确定了太原盆地北端的晋水北岸区域,这里西靠太山、龙山,东临汾河,且处于南北要道和东西要道的交会点上。
  于是,城内宫墙以竹木等坚韧的材料为墙骨,宫室建筑则以铜为柱础,夯土为墙,一座坚固的晋阳城横空出世。
  不得不佩服董安于的眼光,太原是个神奇的地方,穿越中国东北到西南的胡焕庸线要经过太原,神奇的北纬37度线也经过太原,这样的地方注定不平凡,是焦点也是界限,何况,太原居于400mm到800mm降雨线之间,宜农宜牧,人口适宜,温度湿度都适宜,一切都是相宜的。
  城池肇建,仿佛一道神谕,赵氏并未在六卿倾轧中消灭,而是以建起的晋阳城为后盾,过渡到三家分晋,把所有领地连成一片,成了一个横跨现在晋冀两省的大国家,又经历200多年的战国风云,最后才被同一个祖先的秦国所灭,有时候很想说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赵鞅带着他的鸟尊、钟鼎、车马、戈矛长眠于地下,但城池留下了,又过了300多年,代王刘恒从自己的王城晋阳城出发,走向长安,开创了“文景之治”盛景,晋阳城在大汉王朝风光极盛。
  代王传续四代,皆都晋阳。
  中国古代的城,不一定是都,但都肯定是城。成为都城也是有一定的地理、经济、军事、社会因素的,简而言之,要借山川之势,要人口聚集、经济发达、能在军事上发挥作用、有一定的民族关系才可以。大汉一朝,自然条件自不必说,晋阳城自赵鞅开始,就是赵国最初的都城和重要城市,经济条件已具备,且晋阳城接近北地,随时可出兵面对北面的匈奴等少数民族,既是战略重地,也是一道国防屏障,且经营多年,已和周围的各民族打成一片,成为汉之名都,不是偶然。
  当然,代王们还是在原晋阳城的基础上进行营建,市井林立,秩序井然,人们在城里来来往往,等他们都消失了,却又把各种器物留下了,一个壶、一个橀、一个鉴、一个鐎、一个灶、一个席镇……没有了春秋的繁复,却带着汉王朝的大气和圆润留下了。
  高欢不是一个安分的人,掏空北魏,把晋阳作为霸府,经营起一个短暂的东魏王朝。到后来虽然王朝异位,但并未落在外头,北齐还是高欢的儿子高洋掌控。高洋大兴土木,把晋阳城营建成金城汤池。那是太原的高光时刻,晋阳城是别都,每每想起,都能与纸上的北齐相遇,你看那些形态各异的陶俑,萌萌的带着北齐气质。
  别都晋阳是北齐的掌上明珠,地位卓然,武安王徐显秀来了,武功王韩祖念来了,鱼国人虞弘来了,他们带来的是民族融合的因子,佛教也进来了,发展出造像上的“太原样式”。
  一个超级可爱的小石狮,卷毛大波浪式的后翻,写意地见证这一切。
  到唐朝,晋阳城迎来自己的鼎盛期,继续修建,无数的匠人奔跑在这块土地上,他们和监造者、官员们一起眼看着一个“三城联袂、一河中流”的城煌煌而立,皇帝们把它作为北都、北京,鼎峙中原,藩屏京畿。李世民这个太原公子,意气风发,用自己为例告诉我们:得晋阳者得天下。
  晋阳城再雄健,挡不住唐朝的衰落,安史之乱拨快了灭亡的时钟,赵匡胤在陈桥黄袍加身,宋朝推进的步子加快,后唐、后晋、后汉、北汉在晋阳城的经营都是昙花一现。赵匡胤攻晋阳未果,赵光义又来,水淹火烧,把一座煌煌都城变成黄土上的废墟,这是个狠人,果然掐断了龙脉。
  历史吊诡的是,晋阳城始于赵氏赵鞅,终于赵光义,一个不能细思的轮回。这世间,不知道谁是谁的掘墓人。怪不得宋朝覆灭后,元代纪君祥的杂剧《赵氏孤儿》能风靡天下,那里有晋阳城的暗喻。
  如果把时空作为坐标轴,历史是条纵线,朝代变更,晋阳城从未迁徙,到它陨灭后,到明代又在废墟上建起了太原县城,虽不是曾经的晋阳城了,但作为太原的起始,还可以往下无限延伸。横线上走来的是考古人,百年沧桑,他们一代又一代在这块土地上,用考古铲释读无字地书,不论是严寒还是酷暑,他们和他们发掘出的文物一起,为历史增加美丽的注脚,也为历史护航和纠偏。
  因为考古人,我们看见了昭余祁薮上的文明史迹,看见了太原先民步履蹒跚,经过了古交、李家社、土堂、镇城、义井、郑村、光社、狄村、东太堡、许坦等遗址,一步步从山上搬到平地,进入盆地,到董安于来到这里,城池史增加了新的纸页。
  也因为考古人,我们看见了锦绣太原将要盛景再现,晋阳古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正在建设中。
  这些风云,都被折叠进这本书里。
  那城,比书沧桑,是平面的,二维的。我们在残存的城墙和基址上吟哦出“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时,也不得不感叹我们的幸运,相比长安和洛阳两都城的后世叠加,晋阳古城是“瞬时”毁灭的,未经过大的破坏,经过认真细致的考古工作,是有望恢复唐代都城的繁华和恢宏的。
  这书,比城小而平板,却比城丰满,是多面的,立体的,三维的。字画之间,我们还能窥视到古城的坚固和骄傲,如果不是把晋阳作为别都,环视天下,整个北朝的历史都要改写,丝绸之路上的络绎也会减少几分。如果不是把晋阳作为北都,整个唐朝都城的三角形稳定性就会大打折扣,尤其是安史之乱中,李光弼守晋阳,大败史思明,才能延续大唐国祚150年……我们可以从这1476年的风云中体味出历史的辉煌和教训,品味出文明的递嬗,感喟人类的渺小。
  沧海桑田,从来就不仅仅是成语。
  城与书,都是文明的讲述者。

王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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