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上午，我和妻子照常开车到榆次看望岳父岳母。车进小区，恰逢老两口在楼下散步。岳母指着坐在驾驶室的我问岳父：“这是谁呀？”已90岁的岳父脱口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岳母再指着我的妻子问她是谁，他说的仍是我的名字。
　　岳父患阿尔茨海默病已四五年，近一两年越发严重。主要症状就是忘性大，甚至连他的儿女也是一会儿认识一会儿不认识，但总能认出我，再就是认识他的老伴儿。
　　岳父17岁时光荣参军，进入部队汽车学校学习驾驶。那时正赶上抗美援朝，前线后勤供给受到严峻挑战，学员们学习训练四五个月就被紧急派往前线。而岳父因为成绩突出，有文化基础，被留在学校当了教官。1971年，岳父转业回到榆次，在地区粮食局汽车队、粮油运输公司担任领导职务。
　　我和妻子谈恋爱后第一次上门，岳父高兴地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菜。他身板挺直，保留着军人作风，目光中透着威严。简单询问了我的工作后，便和我聊起家常。话不多却温和，丝毫没有介意我是个农村出身的瘦小的“穷孩子”，也没在意我的文凭比他女儿低半截。我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我与妻子结婚后，他成了我的第二位父亲。我从羞于叫他“爸爸”到自然、自如地喊他，再到发自内心地尊重他、把他当成亲人，至今已过去32年。
　　成为一家人后，我了解到在部队时他曾被抽调到北京工作；我了解到在单位担任领导期间，他先后两次将分的房子让给更有需要的职工；我了解到他多次带头执行运输危险品、抢险救灾任务；我了解到他出车时总在路上帮着素不相识的人修好故障车辆，或者顺路捎搭车的人赶上一程；我也了解到，他与众多亲戚相处融洽，谁家有事他都乐意伸出援手；我还了解到，他对几个孩子关心备至，他从不说脏话、过头话……日复一日的相处，他的形象在我的心里丰满、高大了起来。
　　当然，要说我俩的感情，主要是他对我和我的小家庭的关爱与帮助。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被提拔为单位中层干部，并列为重点培养对象，岳父很为我高兴、骄傲，逢人就想向人家介绍一下我。我几次岗位调整，他总提醒我努力工作，做好自己，守好底线。
　　2004年，我任山西省建总公司海外部副经理。当时公司中标了援建喀麦隆体育馆项目，这是我省第一个援外项目。总公司领导在遴选项目负责人时认为我比较合适，于是找我谈话，但我思想上有顾虑。主要是考虑到妻子工作忙，女儿马上要上初中，我走后照顾不上家庭。回家与岳父一说，他说：“这么重要的任务，牵涉到国家的外交、声誉，你该去！至于家里，我和你妈退休在家，能帮上你们。”我在非洲两年时间，老两口搬到太原与我的妻女一起生活了两年，使我安心、圆满地完成了工作任务。
　　有几年，岳父在他的小平房拆开临街后窗，为身有残疾的小舅子开了个小卖部，进货的事由岳父承办。我每次回去总想帮他跑一跑，但他不愿让我开车跑，总是说“路不远，东西又不多，咱俩骑车去吧。”以至于有时我一个人去进货，也习惯了骑车。后来，我经常想起我俩并肩骑行的场景。
　　2012年，我陪岳父去到天津，在解放军运输工程学院见到了他许多分别多年的老战友，老人们攀谈、怀旧，十分开心。2014年我陪着岳父岳母到海南，安排他们在海南住了3个月，了却了岳父多年前想去海南的心愿。
　　岳父爱学习，退休后坚持每天观看《新闻联播》，订阅《山西老年》《生活文摘》等报刊。他见我也爱翻看，并有收藏剪报的习惯，每次阅读后就都给我整理好留着。让我感动的是，85岁后，由于眼睛和脑子状态退化，他几乎不看书报了，还坚持为我订阅。
　　耄耋之年的岳父受到了儿女们的精心照顾，和岳母一起幸福地安度晚年。每次回去看望他们，我和妻子总要买上他爱吃的“小零食”。前几年，我还经常带他到小区的浴室去洗澡，泡泡池子，让搓澡工帮他搓背，有时，我也动手为他搓洗。有人看到后夸我是“好儿子”，有时我们纠正人家说是“女婿”，有时只偷偷笑着，美在心里。去年妻子退休后，我支持她常回去与姐姐、哥哥轮流照看已离不开人的两位老人，我也尽量抽时间回去陪他们。
　　我年轻时很少喝酒，和岳父相处后，每次见面吃饭，他总要问：“小齐，今天咱们喝什么酒？”然后找出珍藏的酒来，两人对饮。他喝酒很节制，每次只斟两小杯。我们喝着聊着，开着玩笑，喝得轻松、愉快。近年由于年事已高，岳母不让他喝酒了。但我们在一起吃饭时，我还是习惯给自己倒上两杯，给他倒上饮料，像当年一样碰杯。尽管现在他已很少说话，但我觉着还是有一种心灵间的无言交流。
　　近几年，我先后写下了诗歌《岳父》《岳父的减法》《九十岁的小孩》《岳父像个诗人》，表达我的感受。但我觉得远没有写够我对他的敬仰、崇拜、佩服，没有写够我俩之间的深情。

齐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