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文化

在保护中发展 在发展中保护

——对话敦煌研究院院长苏伯民

  • 博览会现场,苏伯民院长(右二)回答本报记者提问。本报记者杨凌雁摄

  •   今年是敦煌研究院建院80周年。在9月下旬举行的第七届敦煌文博会上,敦煌研究院院长苏伯民回顾了敦煌莫高窟保护研究筚路蓝缕的80年。从最初的日常维护,逐渐重视进行崖体加固,到后来国际化、科学化的保护,一代代莫高窟人终其一生的接力守护,使我们今天还能看到栩栩如生的塑像、色泽鲜艳的壁画。在敦煌文博会“创新与发展:敦煌研究的新使命”论坛中,苏伯民院长接受了本报记者的采访,分享了文物保护的“敦煌经验”。

    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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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0年6月22日,道士王圆箓在莫高窟第17窟发现藏经洞,内藏大量从4世纪到11世纪的文书、纸画、刺绣等文物。1907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和法国学者伯希和从藏经洞中盗取了大量文物,并将这些文物运回英国和法国。藏经洞文献的发现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许多学者开始研究这些文献。敦煌学在20世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内大放异彩,形成了一门国际显学。
      本报记者(以下简称“记”):在敦煌文博会上,我们看到了敦煌研究院典范高地成果展,集中展示了近5年来敦煌研究院在保护、研究、弘扬等方面的成果,这些成果对于国内以及国外的文物保护起到了哪些作用?
      苏伯民(以下简称“苏”):
    我们通过典范高地成果展向大家展示了三个方面的研究和保护技术,希望给更多的文物保护提供借鉴作用。第一个方面是,壁画色彩颜料的研究和修复保护水平;另一个方面是,对于石窟崖体加固设备和加固技术水平;第三个方面是,对用夯土所建造的长城——也就是对土遗址的研究保护和成果。目前,敦煌研究院是国家文物局首批重点科研基地,国家古代壁画与土遗址保护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也设在这里,我们除了继续做好莫高窟的保护管理,还要为全国各地的文物保护提供技术支持和人才培养。最近5年,以展示敦煌壁画和塑像艺术为主的敦煌艺术大展,已在海内外举行了五六十场,除国内城市,英国、德国及奥地利都有大展的足迹。这样一座千年前画在墙壁上的博物馆,浓缩了中国上千年的绘画史,留下了如此精美的绘画和彩塑,我们理所当然还应继续扩大它的知名度。这几年,敦煌研究院服务于全国各省文物保护的工程,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敦煌学是一门世界性的学问,在100多年发展当中,世界上现在有20多个国家在研究敦煌学。20世纪90年代,著名的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有一句名言: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现在也有人说“敦煌经验、敦煌方案、敦煌技术”等。祖国各地有很多珍贵的文化遗产,我们就是要发挥好典范高地的这个作用,让更多的国家文物和传统文化得到应有的保护。

    穿越时空的“数字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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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实现敦煌石窟的永久保存、永续利用,20世纪80年代末,时任敦煌研究院副院长樊锦诗带领团队,探索运用计算机技术和数字图像技术,再现和保存珍贵敦煌文化艺术。敦煌的数字化建设在传播敦煌文化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虚拟复原等技术带来的沉浸式体验,能够把洞窟的艺术特点、内容特点和空间特点完整呈现出来。
      记:借助数字化技术,通过高清摄影、3D建模这些高科技手段,让整窟壁画原样复制,观众进入复制的洞窟,宛如进入真实洞窟。对于广大游客来说,这确实是极大的心理弥补,您觉得数字化石窟与真实性石窟有什么可比性?
      苏:
    敦煌研究院30多年来探索形成的“数字敦煌”,融合历史、艺术和科技元素,通过展出敦煌石窟经典复制洞窟、高保真复制壁画,还原再现敦煌彩塑的精美神韵;通过多媒体数字节目展演、“数字藏经洞”超时空参与式平台互动体验及“寻境敦煌”VR沉浸体验等内容,让莫高窟真实的场景与展场氛围形成呼应,在可感、可视、可听、可触的观展体验中,让观众能近距离、全方位、多维度地领略博大精深的敦煌文化魅力。敦煌研究院充分运用“数字敦煌”先进技术,一方面实现“窟内文物窟外看”,减轻洞窟开放压力,满足游客体验;另一方面,通过深度挖掘文化内涵,在国内外举办各类不同的数字展览,让藏在敦煌石窟中的敦煌艺术“活”起来,走出石窟、走出敦煌、走出国门,向全世界展示。当然,数字敦煌永远代替不了真实洞窟给人身心带来的震撼感和历史感。所以,才会有许许多多的游客不远千里万里,也要去一睹敦煌石窟真实的容颜。而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千年后的人们依然能看到壁画精美的容颜,然后再传给下一个千年。

    “泼天的富贵”山西怎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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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个国产3A游戏大作《黑神话:悟空》今年8月在全球范围内正式上线。这款游戏上线即爆火,特别是游戏中“36个取景地”山西独占27个,相关话题登上了热搜榜单。
      记:《黑神话:悟空》带火了山西古建筑游,部分取景地现在一天的客流量远超过去客流量的几倍,火爆的场面给文物保护工作带来极大的压力和考验。您如何看待文物保护和文旅发展之间的平衡关系?
      苏:
    文物是历史的见证,很多古建爱好者、旅游爱好者更喜欢到现场观看,近距离地感受现场,这也是他们愿意学习更多的知识文化来提高自身素养的一种途径。文物有几大价值,主要是历史、科学、艺术这三大方面的价值,而文物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它是不可再生的!所以我们在修复和保护以及管理上,就要针对文物的价值和特点来采用独特的方式。我们的文物很珍贵很脆弱,过量的开放和过多的人流肯定会对文物保护造成困难。发展旅游而造成对文物的伤害,就会弄巧成拙,这就是开放与保护之间的矛盾。但我们也不能为了保护文物而拒游客千里之外,更不能以牺牲文物为代价来发展旅游。
      所以,在发展文物保护技术方面,敦煌研究院主要经历了几个阶段:从抢救性保护到科学保护再到预防性保护。第一,做好文化遗产各方面监测,这是我们预防性保护的基础。不断完善我们已经建成的预防性保护系统,我们应用了很多高新技术,如物联网技术等,对监测数据进行关联性的分析、处理,处理结果可直接反馈到一线。第二,做好文物状态的档案记录工作。第三,为了永久地保护,我们要系统地对它进行数字化高清采集,为未来留下一份非常珍贵的文物资料。
      同时,我们提出了文化旅游理念,就是在将文物有效保护好这个最基本的前提之下,让更多的游客有机会看得上看得好,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旅游发展得好,客观上会增加一些经济收入,而这个收入也可以投入到文物保护上面,旅游发展对文物保护是有一定的帮助作用。
      一定要把开放与保护之间的关系理清楚。首先,必须要考虑到文物环境的承载量,因为短时期的大客流对文物会造成一定的伤害。其次,要对文物现在的健康状况进行一个全面仔细的评估,针对出现的问题,用现有的科学技术做一些保护措施,让文物环境保持稳定。如果把保护工作做好了,健康状况稳定了,宣传服务等各方面工作提升了,当然就可以适当地增加一些可参观的人员数量。但是,要注意的是不能本末倒置,不能为了留住大量的客流而人为地做一些管理上的改变,或者不太恰当的保护,这方面一定是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需要科技的强有力支撑——这是我觉得作为文物保护管理单位应该非常注重的一个方面。
      有句话说,地上文物看山西。山西境内的古建筑文物非常多,是我国古代建筑艺术集中的体现,经过千百年自然环境的影响,这些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想要继续发挥其艺术的魅力,确实需要我们全方位的保护和科学合理的开发。

    敦煌研究院

      成立于1944年,是一所综合性研究型事业单位,是国家古代壁画与土遗址保护工程技术研究中心、古代壁画保护国家文物局重点科研基地、甘肃省敦煌文物保护研究中心的依托单位。研究院主要负责世界文化遗产敦煌莫高窟、天水麦积山石窟、永靖炳灵寺石窟,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瓜州榆林窟、敦煌西千佛洞、庆阳北石窟寺的管理工作。2023年9月7日,获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颁发的杰出贡献奖。2024年4月23日,敦煌研究院获“2023年度十大著作权人(作品综合类)”称号。

    敦煌研究院院长苏伯民

      苏伯民,甘肃定西人,理学博士。从事敦煌壁画保护及相关研究工作30多年,主持和参加了多项壁画研究项目和壁画保护工程,率队攻克壁画“癌症”酥碱、起甲的修复难题,拥有多项文物保护发明专利,牵头完成多项文物保护的国家和行业标准。参加的“古代土建筑遗址的加固研究”“敦煌莫高窟第85窟保护修复研究”“文物出土现场保护移动实验室研发与应用”分别获得1999年度国家文物局文物科技进步奖二等奖、2004年度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科学和技术创新奖二等奖、国家科技进步奖二等奖。

    记者手记
    请好好保护它们

      86岁的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回忆起1962年初次踏足敦煌研究院的情景:“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研究单位住的是土屋、土炕,用的是土桌、土凳、煤油灯,喝的是苦咸水……过着那样艰苦的生活。”此后,樊锦诗继承了前辈们的“莫高精神”,把这一生都奉献给了莫高窟——这里没有一人愁眉苦脸,全都安静而乐观地工作着。
      山西浑源永安寺原所长张建德对记者说:“我这一生只做了一件事!”19岁那年,他第一次踏进永安寺空旷的大殿内,便被恢宏壮观的壁画摄取了全部的灵魂。此后他便以“一人一寺一生”作为自己的心灵解读,人送外号“守在永安寺门前的第三头石狮子”。
      她、他或他们,为什么倾其一生心血付诸文物保护?
      因为——文物是不可再生的!是唯一的,稀缺至极!
      无数后人想了解祖先的遗迹,探索历史,发掘文物,希望用心去感受蕴藏着千百年岁月的神奇与沧桑。可要知道,这样的机会是多么珍贵,这样的过程又是多么艰难!
      山西的文物有多少?据国家文物局信息统计,全国共有古建筑263885处。在这之中,山西登记在册的古建筑有28640处,占据全国总量的10.85%。“山西随便一个古堡村落只要有戏台或者祠堂,都可能是清中期以前的。”古建爱好者们发出狂热的呐喊——山西简直是文物天堂!
      可是,当游客数量呈现叠加效应成倍增长,短时间内涌入景区,这“泼天的流量”一方面会对文物本身及其环境造成危害;另一方面也会影响游客的参观质量,不能全面沉浸地欣赏文物艺术,更谈不上良好的体验和收获。
      近年来,国内不少旅游景区开始采用“旅游环境容量”的概念对景区进行保护——对每日游客人数进行精细控制与引导,及时公布景区游客日承载量和最大瞬时容量;采取门票预售制对最佳承载量人数进行监控;同时还启动应急参观备用线路,对过量的游客进行引流。这些举措一方面考虑了游客的参观体验;另一方面也保护了文物环境的安全。
      文物保护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我们只有跑在时间前面,才能拥抱历史的见证。
      请好好保护它们!
      过去,是用“一人一心一生”的智慧和付出;现在,是用不断发展的高科技手段。此外,还有每一个热爱历史、热爱文物、热爱祖国大好河山的人,从内心深处产生的真正的热爱——好好保护它们!
      文物保护工作任重道远,但我们始终没有松懈和放弃。
      保护文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本报记者杨凌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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