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副刊

古代的灵魂中有我们自己的模样

——对话张锐锋谈《古灵魂》

  • 长河散文《古灵魂》(共八卷)以晋国历史为线索,展现了众多人物的内心生活,以及由这些生活组成的雄浑的历史画卷。作者所讲述的不仅是故事,而是在追寻历史线索中引出了纷繁复杂、充满奇异感的故事群。所营建的也不是简单的景物,而是雄浑的景观。它不是简单地对历史进行叙述,而是注重对个体在历史中的作用并从文化心理意义上予以解读。

  •   10月14日,是山西文学向中国文学献上重要收获的日子。上午,研讨张锐锋的长篇散文巨著《古灵魂》,下午研讨吕新的长篇小说新作《深山》,山西文坛的两位重量级作家的两种不同题材的优秀作品,同一天在中国作协举办研讨会,这是一件空前的盛事,也是全国文坛对这两位代表性作家的关注和肯定。
      《古灵魂》包罗万象、各种文体融会贯通,仅体量就有200多万字597卷,以600余年的晋国历史为线索,展现了众多历史人物的生活状态和内心世界,构成雄浑的历史画卷。阅读它的过程,会不断穿越历史与现实的边界,去反思,去审视,引发对历史、人性和生命等多个层面的深刻思考。
      《深山》是吕新从“深山”中走出,再度走到中国文坛“先锋”位置的力作。它把目光再次投向在晋北山区那一群人的生存状态,印证着现实主义才是最先锋的文学理念。今年8月中旬,在2024上海书展·上海国际文学周上,有评论家评价,《深山》是一部记忆之书、历史之书、命运之书,也是一部浑厚的大地之书。
      今天,我们特辑一期,希望对读者朋友们有所裨益。

    ——编者

      李敬泽(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书记处书记):晋国史是春秋最令人不能忘怀的。那样一片土地和巨人。张锐锋不仅仅是为山西这片土地写的,也是为我们中国的精神、中国的文化写的。这是一部大书,不仅仅是体量大,它的精神、境界也大。
      阎晶明(中国作协副主席、全国政协文化文史和学习委员会副主任):对于读者,尤其是对于关注山西文化的朋友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去阅读的好作品。这部作品通过数百个人物的心灵倾诉,对3000年以前的历史进行了自己的润化叙事。
      李骏虎(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古灵魂》中的每一个章节都充满了智慧的火花,每一段文字都蕴含着对生命本质的探索。那些话剧般响亮的内心独白,和密集出现的金句,充满哲学思辨,给读者以醍醐灌顶的同时,也对阅读者的理解力提出了巨大的挑战。
      张杰(《古灵魂》策划、广西师大出版社·纯粹Pura主编):作者讲述的不仅是故事,而且是在追寻历史线索中引出纷繁复杂、充满奇异感的故事。它不是简单的对历史进行叙述,而是注入对个体在历史中的作用,并从文化意义上予以解读。
      贺绍俊(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全书597篇,其实就是597篇读史笔记,每一篇都选取不同切入点,由这一点进入历史,也由这点输出历史感受,我们完全可以随意抽取其中一篇阅读,但是它们又不是独立成篇的,它们构成了一个连贯的整体。
      张清华(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古灵魂》是一部充满了丰沛诗意的作品,依然贯穿了张锐锋一贯的,作为新散文代表人物的先锋气质,主要是他的哲学思考,还有他艺术上的不同凡俗的探求,特别是人文主义精神的关注。
      张柠(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这个文本对我的阅读构成巨大的挑战,尤其是在今天这样一个刷短视频的时代,但这个挑战是有意义的。张锐锋做了一件作家最难的事情,为几千年前的农耕文明的灵魂画像,这是最大的野心。
      李林荣(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教授):张锐锋40年来在当代文坛默默耕耘,特别有耐心。他的创作水平相当高,但是一直采用如同农夫耕作的方式,不喧哗,很少在自己作品出现之后有装点性的说法,很多文论都是长期沉思冥想之后的点点滴滴的表达。
      师力斌(《北京文学》执行主编):政权和农民的问题,土地的问题,《古灵魂》里面有大量的描写,这个描写不单单是诗意的、审美的、散文的,更多是从生存的、历史智慧的角度谈论。我对张锐锋的书非常敬佩的地方,就是定义和厚重。
      周晓枫(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通过《古灵魂》,可以看到抒情、浪漫、诗意,同时也有血腥、幽暗、残酷的古代的复活。很浑厚、很苍凉,有文明和野蛮的交混,包括贤臣和奸佞,宫廷和政变,殉国和叛乱,篡夺和逃亡,很多的变数,交浑出一个气势恢宏,难以拆解。
      宁肯(北京老舍文学院专业作家):新散文一个最大的标志就是它的长度,可以是几万,几十万,这是张锐锋自己提出来的,而且他原来也写过20万字的散文,这次是200万字。我觉得他自己践行了散文的力量,散文完全可以和长篇小说对峙。
      徐可(鲁迅文学院常务副院长):在一般人认知中,散文不像小说那样需要想象力,这其实是一种误解。散文的想象力是基于真实基础上的想象,有时候比小说的想象还要难。作者把每一个细节描摹得非常精微细致,当我们随着场面的徐徐展开,得到的是一种历史之感。
      刘大先(《民族文学研究》副主编):这个作品是反历史主义,反故事化的,拒绝把历史编撰成戏剧性的、带有情节冲突的叙事,同时也不是时政式的历史,有一份材料,说一个话。他的文体意识使得文学确实超越了历史本身,这是文体上的独特创新。
      何向阳(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张锐锋特别之处,把个人提高到了一个高度。他是对于人的永恒性、神圣性,人的生机、不朽的一种致敬。他灵魂当中储存太多声音,用八卷讲古灵魂的恢宏长篇,不吐不快,确实是倾尽了他的心力,向他致敬。
      饶翔(光明日报高级编辑):张锐锋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这样的一个古灵魂,像他写的书一样。他又特别属于这个时代,或者特别应该属于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稀缺的古灵魂或者对于自我艺术的绝对忠贞。
      鲁顺民(山西省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山西文学》主编):张锐锋的散文,无涯无际,让人肃穆。中国的散文模样,因张锐锋和张锐锋们“新散文”的号召与实践,呈现出另一番面目。就张锐锋的散文而言,假如他的写作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探险,那我们的阅读,又何尝不是一次炫目震耳的洗礼。
      李蔚超(《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杂志执行主编):这个作品中,不管在晋国哪一个国君那里,都要写占卜者和影子农夫,影子灵魂和黑暗是常见的词汇,所以我渐渐意识到,既然是影子有什么逻辑,它都是飘忽的,既然是灵魂不需要对历史负责,需要声音的亮相。
      朱强(《百花洲》执行主编):《古灵魂》是星空的散文,为我们描绘了历史的星空。这些人物逐一登场,就像满天的星斗一样,在张锐锋的笔下璀璨着。这些星星之间本也无关,但正因为张锐锋的描写,让它们变成了一个整体,互不可分的整体。
      记者:您十年磨一剑,落笔为什么是晋国?
      张锐锋:这部作品的最初想法,来自一次参观天马曲村的古晋国遗址的感受,那里有九组古晋国君侯及其夫人的墓葬,从西周初年绵延到春秋时代。巨大的墓葬和车马殉葬坑,让人震撼。我就想,这是多么辉煌的一个古国,在地下沉睡了两三千年,好像已经被遗忘。考古工作者揭开了表土,让它露出冰山一角,我能不能用文字描述、呈现和思考它?能不能让消失于历史的古灵魂在文学中复活?让他们敞开自己的内心,说出他们生前的样子,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想,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做出选择的决定。
      《古灵魂》致力于历史碎片的拾荒,试图将锈迹斑斑的往事从泥土中挖掘出来,重建它的光芒。从磨亮了的刀剑上照见古代的灵魂,也照见自己面影。我们不可能理解过去,但可以站在今天的角度理解消失了的人事,用今天的灵魂对照从前的灵魂,因而,古代的灵魂中有了我们自己灵魂的模样。
      记者:很多读者阅读后表示,《古灵魂》更像是您的一次独白?
      张锐锋:实际上,我也采用了独白性语言。独白性语言既不是和别人倾诉,也不仅是讲给自己,它具有天然的神性,能够直通人性的深渊,呈现自我在关键时刻既清晰又充满了矛盾的逻辑,以便为自己的选择提供理由、正当性和获得历险的勇气,这样人的皮肉就有所附着,一切合理或者荒谬的行动就可以找到依据。
      在历史中,个人不再是个人,而是集体中的一个,是众声喧哗之中被淹没的受难者。每一个人都不愿意自己被淹没,然而众声喧哗才是历史真相。我把这次创作比喻为跌宕起伏的往事托梦,是与古灵魂的一次长谈,也是深剖自我的自白书。其中的每一个我,既是古人也是自己。是我住入了古人的灵魂,还是古人进入了我的内心?这是一个庄周梦蝶的迷境。总之,历史烟云里有着惊骇的悬念,历史的表土下埋藏着人影幢幢和电闪雷鸣,众声喧哗的时空景观中存有个体意义复活的可能,人的光芒和历史兴衰总是相映生辉。也许这是驱动我用文学的方式试图演绎、还原、想象、重建现场和呈现古足迹价值的力量源泉。
      记者:浩浩200余万字,您如何看待自己这部传奇?
      张锐锋:历史是一条长河,充满波澜壮阔、惊涛骇浪。你要用文字详尽地描述它,是不可能的,甚至我们以为的真相,并非是它本身的真相,而是反映了我们内心的某种真相。所以,我写的东西不过是散落在上边的落叶,能反映河流的流速、波澜,虽不能全部概括,但能让人们猜到树叶下面埋藏的力量。就像我们看见的博物馆里的陶器,它们原本是一些碎片,甚至只有很少的几个碎片,但文物工作者通过对它的弧度、碎片的形状、图案、可能的位置,进行不断推敲和猜测,最后形成了一个具有一定吻合度的、可信的整体。实际上,我的写作的初衷,也与之有相近之处。
      晋国是拥有600多年生存史和长达150余年称霸史的重要存在,从西周到春秋,一直延伸到战国,为我们留下了丰富的物质遗存,它是我们精神的奠基者。很多时候,一个历史中的小事件,会经过很长时间的发酵,演化为历史的大趋势。这必须拥有长时段的观察,才可看出种子发芽的力量。晋国故事中的曲沃代翼,一次晋国的短暂分裂,唤醒了人性的欲望,引发了西周秩序的缓慢崩塌,诸侯之间的试探和交锋,演进为战国争雄,最后成就了秦国一统天下的中国政治和精神大版图。古晋国的故事不仅是山西故事,也是中国故事中的根脉故事,是中华文明探源中不可或缺的源泉叙事。
      记者:您说过创作中甘苦自知,这是一种怎样的体悟?
      张锐锋:这部作品先后写作了十年。从开始萌生这个念头,到准备、收集资料,阅读分析,做笔记,的确是甘苦自知。进入写作状态的时候,反倒感觉飞流直下三千尺,非常愉快。它抵消了我很多枯燥、乏味、无情的折磨。而写的过程,又转化为对古人的忧虑、悲痛……用我自己的声音代替他们的声音,用我自己的文字描述他们的处境,他们的每一次选择,都会触动我的生活经验。基于人性的相通,我就可以从他们最终的选择结果,来倒推他们内心的逻辑和开始的种种动念,以及他们的矛盾和痛苦、犹豫和彷徨、不断延宕的取舍顾虑。
      历史的真实远比我所写的人更多。我仅仅是从资料中把人物提取出来,让他们重新站在面前,并让他们说出历史和他们自己的来历和所思所想。是众多的人们,一起见证和参与了历史创造的活动,而那些参与历史的很多人都被淹没了,像雨中的泡沫,闪耀一下就看不见了。我想让更多的人在历史景观中获得闪耀的瞬间。

    本报记者朱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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