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下班,骑车经过赵家堡菜市场,见门口一群人围着一辆三轮车,招牌醒目——“小时候的味道”。车上有一大盆橙黄鲜亮、圆润饱满的沙棘粒,还有一箱箱整枝整串的沙棘。
“醋柳儿!整串的!”我兴奋得像遇见久违的“发小”。市场上年年深秋初冬都看得到沙棘粒、沙棘汁,如今竟又有了这新鲜的沙棘串!
自行车车速虽慢也骑过了十几米远,本急着回家忙午饭,可此刻口中竟不由自主泛出口水,脚也感应似的不再蹬车,索性折回。
三轮车旁,有人喊着要盆里已剪好的沙棘粒,有人嚷嚷着要箱子里的沙棘串……大家都急着回家却都挡不住酸溜溜的诱惑。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选着、买着、说着。小贩忙得额头冒汗,有些应接不暇。
“我们老家把这叫醋柳儿。”
“我们叫醋柳柳……”
“我家儿媳妇昨天还叨叨馋这口儿,呵呵呵。”大妈说着话忍不住一手捂腮,一手拿沙棘串。
有位大叔把买好的沙棘放一边,帮小贩或顾客的忙。
好在付款大都扫二维码,虽人多没一会儿也便轮到了我,没挑没选挨着拿,买了好几大串。粒粒鲜亮、颗颗饱满、挨挨挤挤缀满整枝整条,尖尖硬硬的小刺儿从果缝钻出,翠绿的叶子像修长的柳叶,诱得人口齿生津。拿一串放到嘴边,闻到了那熟悉的味道,却没有了儿时咬吸汁水的勇气。
饭后急不可耐拿起一串,却还是下不了口。冲洗一下再嚼?还担心藏着的小刺。犹豫片刻,拿出小剪刀,小心翼翼一粒一粒将沙棘剪下。冲洗净,控干水,加入白糖腌制在罐头瓶里,剩一些放小碗里,一勺一勺品尝,酸酸甜甜,“小时候的味道”浮现眼前。
儿时,一到冬天,北风整天刮着,有时疯了似的,一会儿横扫大街卷起尘土,“呼隆隆”撞开谁家的院门,将沙尘挥洒院内,继而又扑向门窗,掠过房顶,呼啸而去;一会儿又在小巷里擦着地面转悠,将一片鸡毛抑或鸽子毛舞向半空,旋来转去,不知落哪儿好;一会儿又将鸡的羽毛撩起,想寻食却走得踉踉跄跄的一群鸡,只好躲在屋檐下向阳一墙角处,挤成一团,缩着脖子,闭着眼睛,叽叽咕咕。那时我还没上学,喜欢与小伙伴们聚集在村里大十字街。街西坐北向南有座雄伟的古建筑——任家大院,院正门修筑在高高的台阶上,大门两旁长长的墙,墙两端直角向南又伸出两米,整体设有顶。冬日将凛冽的北风遮着,夏日将暴雨挡着,朱漆大门当时就已褪了色,门环也锈迹斑斑。最下一层台阶两侧各蹲着一头威武勇猛的石狮子。我们手拉着手一级一级上了台阶,就在大门一旁靠着墙“嗨哟嗨哟”挤暖暖玩。
“桃黍红薯——玉茭豆子——换——醋柳儿啰——”
“卖——醋柳儿啰——”
吆喝声顺着北风不知从哪条巷子清晰传来,正玩兴上头的小伙伴们即刻四散,嘴里喊着“换醋柳儿、换醋柳儿”,脚下一阵风飞奔回家。顺手拿上瓢或碗或升子,舀上些玉米或高粱;粮食若在大瓮里石盖盖着不好取,便抱上几根红薯。一溜烟出了门,顶着寒风,循吆喝声找小贩。
那时,家家钱粮紧缺,若有卖肉、粉条、豆腐的都可以拿粮食换。小贩们趁冬季农闲且生产队不挖渠修路做工程的当儿,做粉条、磨豆腐、粉榆皮面……采摘醋柳儿是最划算的,不需成本,只要肯吃苦,上山一嘟噜一嘟噜剪下,回家去掉粗刺和残枝枯叶,修剪成一枝枝一串串。骑辆生锈的自行车,后座两旁各绑一只柳筐装醋柳儿,中间拴一两条大布口袋用以装换回的粮食,十里八乡,走街串巷。
小贩憨厚热心,买卖公平。买醋柳儿的多是小孩儿,也有婆婆妈妈辈给怀孕害喜的儿媳妇或者感冒积食的病人买。有小孩儿想吃却不敢拿家里粮食,远远跟着小贩转街,被发现了,小贩会爽快地送两串。哥哥或姐姐端着半碗粮食换,后面跟着弟弟妹妹,小贩也会送他们一两串。
“嗨!谢啥,娃们稀罕,下回我多找的剪几串便是。”小贩总这么回应称赞他的乡邻们,乡邻们也常叫小贩进屋喝碗热水,炕沿坐坐暖暖身子骨。
孩子们换买好醋柳儿高高兴兴回家,兄弟姐妹平分。若发现有串橘红色鲜亮饱满甘甜的,让给最小的;若遇上哥哥姐姐还没放学回家的,给留着。不洗不拣,拿起一串送到嘴里,“滋溜滋溜”咬吸酸酸甜甜的汁水。粒小泛白且硬的粒,我们称“直酸酸”“生醋柳儿”,也不舍得丢弃,鼓足勇气含嘴里一咬,直酸得闭眼捂腮缩脖子,“啊啊”直叫,乐得姊妹们哈哈大笑。再看,个个舌头、嘴唇、嘴角两边被汁水染成了黄色,有时只顾贪吃不注意还被尖尖小小的刺儿划伤了嘴唇或舌尖。
大人们笑着看孩子们品尝“美味”,也有点馋或酸得流口水。可即使孩子们捧让到嘴边,也推说“酸”,不吃。倒是炕沿坐着的邻家老奶奶,一让,忍不住摘两粒放嘴里,酸得直摇头。“嘿嘿嘿”“哈哈哈”,笑声温暖了整个屋子。
沙棘留酸软齿牙。开饭喽!端上一碗娘做的红高粱面擦圪蚪煮黄萝卜,食盐、红辣椒面、陈醋一调味,香喷喷的,夹一筷子,放嘴里。“啊!”咬不动了。只好用筷子夹断成碎小的疙瘩,拨拉到嘴里,像喝疙瘩汤一样囫囵咽下。肚子饱饱的,浑身暖暖的,心里甜甜的。
那时候,村里没有幼儿园,不到上小学年龄的孩子们,大的拉着小的,帮父母跑腿打杂,称盐买醋,割猪草,捡柴火,生产队收完庄稼后卖力地拾秋,为的就是冬天换醋柳儿吃。
而今,醋柳儿不再是用粮换买的稀罕水果,它留在了我们儿时的记忆里。醋柳儿已成金果果,冠以学名沙棘。沙棘药食同源,保健功效已被人们广泛认知,不再野生默处荒岭崖头圪塄坡畔,已成引种良种,经科学种植,是生态建设、乡村振兴的当家树种。饮料产品加工、医药保健品开发,沙棘串起农民增收的产业链,托起农家致富的新希望。
刘爱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