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希冀《塞土》有感

　　希冀是大同左云人，是近年来崭露头角的诗坛新星，之前，凭借《石头》和《接受》两首诗先后两次入选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栏目，组诗《群山帖》刊发于《诗刊》双子星座。
　　希冀是一位高产诗人。她在2019年就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倾听摩天岭》，今年，又结集出版了《塞土》。整体来看，《塞土》其实是《倾听摩天岭》的延续，无论从选材、编排，还是从内容和思想上看，都是一脉相承的，都是在用她那朴实又尖锐的笔触，描写着白羊大地上的风土人情，都是在写着有关亲情、爱情、乡情的故事，只不过，文字更老辣了，思想更成熟了，笔风更雄健了。
　　左云有一个古老的别称——白羊大地。据说，春秋中期，北狄白羊族在白羊王带领下，由草原翻过阴山来到武州川，因水草丰美、森林茂密、景色优美，就选择在这里建城，作为居住和御敌指挥中心。左云因白羊部落的建城，有了一个非常土、非常接地气的名字白羊大地。
　　作为白羊大地走出来的女诗人希冀，有着与生俱来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钟情，其诗歌乡土气息浓厚，情感真挚朴实，语言简洁凝练，极具张力，辨识度非常高。
　　首先是诗歌的标题起得很有特色，《圪坡坡上有群羊》《落日别在三屯口》《就着春风，醉一回》《不再把自己拟作草》《小菜园茂盛的时候》等等，单就诗题来说就很有韵味，仿佛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神奇的窗户，很想一探究竟，窥其全貌，文字的魅力在这里展露无遗。
　　希冀诗歌一个最大的特色就是语言天然化、口语化的运用非常精准到位，这种土汁土味词语的使用，恰到好处地表达了她对所钟情着的土地和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着的人们的深沉的爱。“羊蹄踩醒黄土坡的春天，这窝水/清格灵灵，泛着与世无争的光”（《圪坡坡上有群羊》），这里的“清格灵灵”就把塞北春天来临时的欣喜与黄土坡上对水的珍爱，以及对美好生活特别是对那种纯朴的、原生态的、少了许多复杂人际关系的生活向往活灵活现地描摹了出来，读起来有一种既脆生生又湿漉漉的感觉。像“山圪角和坡上的花草/就都忽飘起来”中的“忽飘”，“这几个用方言呱嗒青草/和河湾的山药蛋们”中的“呱嗒”和“河湾”，“哥哥穿一双牛舔鼻鞋”中的“牛舔鼻”等，都有着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诗中大量选用了塞北独有的意象，通过对这些自己生来就非常熟悉的事物的描写，把对故土故人的所感所知所想，和对故乡风土人情的时刻挂怀，都融入其中，实现了诗意的贯通。“土圪墩把沧桑交给放羊人”中的“土圪墩”，“支棱起耳朵的枯蒿子打探春的音信”中的“枯蒿子”，“农村的水让她这朵打碗碗花/一落脚开出敦实的广阔”中的“打碗碗花”等等，这类意象在她的诗中俯拾皆是。可能是我和她都是在塞北农村长大的缘故，每每读来，这些嵌入血液中的词语，都会在无形中在我们之间搭建起一条通往内心深处的桥梁，那种心领神会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多了几分亲近和温暖。
　　限于诗歌的篇幅，比喻手法在诗歌创作中的运用可以说是非常有限的，但一个好的比喻，又恰恰可以做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给人以极大遐想空间，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希冀在诗歌创作中十分注重意象的选择，也注重通过巧妙的比喻来创设环境，营造氛围，表达诗意。“一穗昂首的高粱，比秋风更雄壮/一道边墙穿云而来，像一条巨龙俯江啜饮/红红的高粱，此时更像边塞上流淌的江河/红浪翻滚，是塞上儿女胸怀里淌出的热与豪放”（《边墙高粱红》），这首诗中一连用了三个比喻，生动传神地表现了边地高粱的厚实、开阔与雄浑，也表现出在秋风吹拂下的高粱那波涛汹涌的豪放气势，非亲眼见过感受过的人，很难体会到见到一望无际的红高粱时那种激动、迫切而又豪迈奔放的心情。“野沟里。或者八仙婶婶的院里。/挂满了一只只滴着涎水的小眼睛”，“用旧鞋带吊着的，棉背心/像极了我小时候的屁帘子”，“请不要诧异我/涂着厚厚隔离霜的面颊/我只是刮过腻子的土坯，是坯里的/尘埃”等等，这些生动的比喻，往往寓无形于有形，若风吹荷塘，总能触动读者心底某一根柔软的神经。
　　希冀在诗歌创作中，特别精于对动词的使用与把控，有一种“纵使世界万千、我只钟情一人”的感觉，她对动词的拣择与推敲异于常人，往往敢想别人之不敢想，敢用别人之不敢用，可以十分精准地表达彼时彼刻想要表达的情感。“一群羊正无声地/咀嚼着——草茎一样/坚挺又柔韧的北方”（《李二口长城》），“站在云西堡的土墙上/我立成一粒尘/任由辽阔的苍黄/穿过胸膛”（《站在云西堡的土墙上》），“一群羊/正把草上的尘土归还尘土/一些白，正从天上流向人间”（《在左云的云里牧羊》），“双手窝进袖筒的老阿妈呀，请不要诧异我/涂着厚厚隔离霜的面颊”（《村口》），这几首诗中，“咀嚼、立、流、窝”等动词的选择，都恰到好处地把握住事物主体的情态，也非常巧妙地融入了诗者的情感，几个看似平常的词语，在这样的语境当中，一下子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其神态、形象、情感和韵致令人回味无穷。
　　通读《塞土》，你会为其真挚的情感所打动，也会为其对家乡、对土地、对亲人、对师生那毫不掩饰的关切、热爱与关心所打动。希冀诗歌其实十分单纯，每一个生活场景，每一处风物、每一个形象都毫无遮拦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很多时候，都仿佛是一幅简单的素描画，寥寥几笔，就把塞上左云的风土人情很直观地描摹出来，非常直接地映入读者眼帘，在场感十足。由此可见，作者希冀也是一个十分单纯的人，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歌者，是一个纯粹地书写生活的诗人。而正是这一种看似简单明了、单刀直入的抒写，恰恰反映出诗人一直坚守着的那份真性情，对生活的真，对感情的真，对待一切的真，在她的诗歌中得到了全面的体现。也正因为这一份真，才让她写出了真的诗歌，成了真的诗人，这也是能够打动读者、产生共情共鸣的基础，也是《塞土》这本诗集所展现出来的感情基调，也是我所喜爱她的诗歌的原因所在。
　　当然，作为女诗人，她细腻的一面在诗中也有所体现，无论是写父亲母亲，写公公婆婆，写师生和孩子，还是写打工兄弟，写掏下水道的女人，或者写村里巷口的亲人，她都倾注了大量的真感情，表达了她对塞土最真挚的热爱，这一点只要是用心去品读诗歌的读者都会有深切的体会。但就诗歌的技艺和主题来看，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特别是在向内心寻求诗意，以小见大关注、体味、表现人类共有的情感方面，还可以进一步去深究细研，拓宽视野，感知世界万物，感悟世界万象，抒写人情百态，尽量做到把自己最小化，把情感最大化，脱离一地一域的束缚，放眼人类的共同命运，把宏大的叙事融入细微的感知，更勇敢地突破自己，为读者提供更为优质的诗歌文本。
　　见微而知著，笔墨以传情，诗路虽远，吾心往之。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读到希冀越来越精彩的诗歌作品。也相信只要心存感恩和悲悯的人，都会从中汲取更多的精神营养，直至成为心中一直想成为的那个人。

非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