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丫丫还在赖床。比前两天好一些，她不再排斥我，只是还不太情愿喊奶奶。丫丫刚满1岁时，我不得已离家；等我回来，她已经4岁7个月。
　　初学说话的丫丫每天都会伸出小手指在全家福里找奶奶；学会思考的丫丫不止一次问爸爸要奶奶；后来我手绘一本丫丫的成长画册，她收到奶奶送给她的礼物，很认真地说：“爸爸，我可不可以把画册带到幼儿园？”得到爸爸准许，她马上把画册放进了小书包，还煞有介事地说：“我怕忘记。”我无法探知丫丫小小的心灵世界，她想要告诉小朋友的是什么？是奶奶的慈爱，是奶奶会画画的荣耀，还是只闻其声不见真人的奶奶不久后就会回到她身边的期待。但时光不会倒流，更不会重来。我无法弥补丫丫幼小心灵里的缺失，也无法填充丫丫成长历程中关于奶奶的空白。
　　过一会儿，卧室里传来细微响动。我从半开着的门里望过去，她安安静静坐在床上。推开半掩的门，丫丫抬眼看我，眼里不再有怯意。我走过去把她抱到怀里，眼泪随之淌下来，嘴里情不自禁叨念着，丫丫、丫丫，奶奶的丫丫长大了。
　　丫丫长高了，眉眉眼眼，透着令人愉悦的灵秀。只一个星期，她已经习惯了家里有奶奶的存在。或是放学回家，先去厨房看一眼正在做饭的我；或是拉起妈妈的手，在我的画架前端详很久。她和爸爸妈妈说话，会一口一个“我”奶奶，但不会正面叫我。我知道，我于她，还很陌生。她与我，还有距离。
　　我不急，或是顾不得。面对丫丫的疏离，我允许隐隐泛起的失落在心里沉下去、浮起来，化作掠过眼底的尴尬。
　　渐渐地，我发现她在观察我，尤其是在我翻看手机的时候，她会留意手机里的声音。如果是美食，她的眼睛就会发亮，或将身体悄悄向我侧过来。我便会意，将手机放到茶几上，她先从远处瞅，继而凑近些，再近些，看完后，抬起头问我，这个好吃吗？我回答，应该好吃。她马上拍手欢呼，那你可不可以做给我吃？
　　我便去海鲜市场买花甲，放盐，倒香油，用清水泡。丫丫在一旁不解地瞪圆眼睛，我告诉她，要让花甲把壳里的沙子全部吐出来，吃到嘴里才不会牙碜。
　　这一道蒜蓉花甲，丫丫一直守在我身边，从洗到做，全情关注。小手几次伸出来，不是在清水里搅和，就是要剥葱洗菜，和我一起往砂锅里码菜，放花甲。一边做，一边问：“你确定好吃吗？你确定这个汤也能喝吗？”问我的时候，紧紧盯住我的眼睛，仿佛她能辨别出我说话的真假。
　　不一会儿，砂锅煮开了，扑鼻的香气飘出来。丫丫贪恋地深吸一口气，我伸手刮一下她的小鼻子，她“咯咯咯”笑起来，儿子儿媳探头来看。丫丫马上回应：“我在跟奶奶学做饭。”
　　这是丫丫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喊“奶奶”，仿佛经过千难万险才跨过那道坎。那句“奶奶”究竟藏着多少隐忍，穿过3年7个月又20天长长的时间隧道，终于将眼里心里的陌生消融在骨血深情里。看着她端坐在餐桌前，手把花甲，大快朵颐，我逃进卫生间，关紧门，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遮掩了我的呜咽。
　　偶尔，儿子时间来不及，我便去幼儿园接丫丫。看到我，她立刻跑过来。有一次老师故意问：“丫丫，那是谁？”她拉长声调“嗯”出一声，最后犹犹豫豫说出3个字——不认识。声音听起来却是欢快的。老师有些同情地看我，一丝浅浅的涟漪在心头漾起，当她伸出小手拉住我的时候，瞬间恢复宁静。
　　我俩手拉手向前走，身旁走过幼儿园的小朋友和家长，但已不再是她和我交流的困扰。她和我说，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呀？是直接回家吗？奶奶要不要陪我去游乐场玩一会儿。有时也会难为情地向我请求，可不可以买一件她喜欢的乐高玩具。末了，还要郑重声明，我只要一件哦。
　　丫丫开始跟我亲近，有时倚在我膝前，有时偎在我怀里，似乎我们从不曾分开。每从幼儿园回来，一边咚咚爬楼梯，一边大声喊奶奶，声音里的欢喜把空旷的楼道塞得一满再满。
　　有丫丫的时光充满了欢乐。她陪我喝茶，我陪她荡秋千。我们一起做蛋糕，一起去踏雪。四只脚，两行脚印，她走前，我走后，落日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长再拉长。
　　原来，幸福就这么简单。

马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