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副刊

家有“五谷坛”

  在故乡申村,人们常说的酸菜不叫酸菜,叫和菜或黄菜。前者取其工艺(将两种物质,即萝卜和萝卜叶混合),后者取其色泽。我趋向于和菜的叫法。制作和菜的过程,我们叫窝和菜。千百年来,这叫法代代相传。
  又到故乡窝和菜的季节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年这个季节,简陋的农家院里便热闹起来,洗菜、切菜,左邻右舍聚在一起,手不闲,嘴也不闲,村庄上空飘荡着欢声笑语。那些年,几乎家家都要窝一瓮两瓮和菜,以备一冬一春的食用。
  和菜的主要原料是白萝卜和萝卜叶子,后来大多用芥菜。把萝卜或芥疙瘩擦成丝,叶子切成段,搅拌均匀,一层一层按实在瓮里。冬天,除萝卜、白菜、山蔓青(土豆)外,和菜也是主菜,凉拌或炒均可。
  随着社会的发展以及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现在,无论春夏秋冬,超市里都能买到时令蔬菜。人们也不再以瓮为单位窝和菜了。有时窝点,也是图个尝鲜。那天母亲计划窝和菜,却因为找不到装和菜的器具打算放弃时,突然记起厨房冰箱后有一个鼓肚的坛子。那个坛子是当初搬家时,从平房搬到楼上的,放在冰箱后,平日看不见。那是多年前,从老家窑洞带过来的唯一器具,大概当时是为了贮存米面用的。
  取出后,母亲端详了半天,说这个坛子有点大,窝不了那么多,多了,怕吃不了浪费。最后在超市里买了个容量有坛子一半大的玻璃器具,取代了坛子。
  坛子没派上用场,却比先前任何时候更吸引我的目光。擦去灰尘,坛子乌黑发亮的本色呈现。将几束布制向日葵和几枝红彤彤的塑料柿子插入坛中。坛矮,花束东倒西歪。这种随意的美,反倒让我心生欢喜。
  一天,妻子说,我觉着这坛里,如果放上别的,估计比向日葵和柿子更搭。可放什么呢,又一时想不出来。那天,去看望姐姐,姐姐家的院里晒着成片的棉花,如白云在蓝天下飘浮。黑坛白花,黑白分明。这个念头一出,我再也坐不住了,奔向棉花地。
  几枝棉花插在坛子里,有的棉桃已绽,蓬蓬松松。有的还未开裂,名副其实的桃形。有的已摘过了,留下空壳,看上去,倒更像一朵朵经岁月浸染的木莲花。简洁素雅,家也似乎更温馨、平和。
  除棉花,我也把从田野中捡拾的高粱、谷穗、麦穗插入坛中。我们当地不产水稻,有一次,借出差机会,我把燕山脚下的几穗稻,装进行李箱,千里迢迢带回家中,与本地庄禾共处一坛。有时,我会把一只田野中捡到的蝉蜕放在麦穗之上、高粱梢头。有了这些,除过年节,大多时间空闲的屋内似乎不再孤寂,有了五谷之香、丰收鸣蝉。因五谷,我将坛取名“五谷坛”。坛内五谷当然也非一成不变,随着季节而变化。玉米、芝麻、糜子都曾成为坛中主角。火红的朝天椒也来过,样子可爱得像吹响的小号角。
  五谷坛也非清净之坛。有亲朋好友来访,有的看到坛中之物,念着“黍、稷、稻、麦、椒”,连说,好好,拉过孩子,弯腰告诉他每天吃的东西来自哪里。有的一脸惊愕,不解地问,有那么多的好花好瓶你不摆,却摆这么个老掉牙的坛子,乱七八糟插的什么呀?把孩子的兴趣转移到书柜。坛不语,我也不语。他的直言快语倒也并非伪装,我忙敬上一杯解渴的茶。
  我的两位母亲(生母、养母)都曾是窝和菜的好把式,可眼下,因为身体的缘故,均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那个坛子,还充当着五谷坛的角色,摆在居室。每每与之对视,高天、厚土以及天地之间枯荣不息的万物,就以昂扬、纯洁、平实的姿态向我走来。

杨凤鸣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4-12-03期

  • 第2024-12-02期

  • 第2024-12-01期

  • 第2024-11-30期

  • 第2024-11-29期

  • 第2024-11-28期

  • 第2024-11-27期

  • 第2024-11-26期

  • 第2024-11-25期

  • 第2024-11-24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