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副刊

【三晋寻古韵 一眼越千年】千年华严 东方之光

  • 大雄宝殿外观。

  • 合掌露齿菩萨塑像。

  •   故乡大同,在山西的最北部,地处塞北高原。在古代,这里是契丹、女真的领地,民风略有蛮放。辽,享国218年,金国,才120年。金灭辽,金又在南宋和蒙古南北夹击下亡。这块土地,经历了火烧土掩、踩踏磨灭、一次次推倒重来……千年之后,这城中的老百姓仍津津乐道着辽金王朝的古老传说。
      天命之年,作为天命人,重归故乡。晨光正从东方升起,华严寺殿顶泛着金色的光。站在这座千年古刹面前,我想问问她,这一千年来和“光”有关的事。

    一问:你看到的光是什么样的

      辽,又称契丹,于公元907年建国。契丹人崇拜太阳神,视东方为四方之首,“以东为尊、逐日而居”。
      华严寺始建于1038年,依据佛教经典《华严经》取“慈悲之华,必结庄严之果”的教义而命名。寺院坐西朝东,山门面朝太阳升起的东方。从地理布局上讲,面向东方,沐浴晨光,有利于充分利用太阳能通风换气;从精神层面上讲,太阳神被视为至高无上的存在,掌控着光明与力量,有利于信仰的召唤。
      同为北方少数民族,契丹人与女真人刚开始和睦相处。辽国逐渐扩张,女真族成为辽朝藩属,契丹人对女真人进行统治和索取贡品。金最终开始反抗辽。据《读史方舆纪要》记载,“女真之亡辽,蒙古之亡金,皆先下大同,燕京不能复固矣。”
      重温这段历史情景,眼前出现了——1122年,金攻打西京(大同府)时“天兵一鼓,都城四陷,殿阁楼观,俄而灰之”“再罹烽烬,楼阁飞为埃坌,殿堂聚为瓦砾,栋宇所仅存者,十不三四”。
      华严寺,在这场战火中自然无法幸免,伤痕累累。
      金占大同后,为医治战争创伤,开始大兴土木,修城修寺,规模宏大。在这场历时3年半的修复过程中,华严寺重建大殿、观音阁、山门、钟楼等殿堂,并广植花木、征集藏经——寺庙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复,但规模已逊于辽代。
      在此后的朝代更迭中,华严寺屡修屡毁——元朝重修过,元末遭战乱;明朝重修过,清初逢战火。清朝又修时,规模和结构均不能与前朝相提并论。清末时,只有大雄宝殿和薄伽教藏殿幸存。真可谓——创伤不断,修补惘然,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十分重视佛教文化遗产的保护,多次拨款维修华严寺。1961年,经国务院批准,上、下华严寺被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1973年,周总理陪同访华的法国总统蓬皮杜来到大同,参观了华严寺。1982年,邮电部发行《辽代彩塑》特种邮票一套4枚及小型张一枚,图案依次为菩萨头像、菩萨胸像、莲花童子、菩萨半身像,均选自大同下华严寺的彩塑。
      古城中的华严寺,历经风雨,飘摇不坠,与这一方百姓相依相守。阳光从她面前升起,又从她身后落下——这一圈圈轮回的光里,远远地、静静地、悄悄地,藏下了一个辽金艺术博物馆。
      那东方升起的光,到底是什么样的?
      光如果会说话,那言语可能锋利得像一把刀,雕刻着战火纷争的残酷;光如果会舞蹈,那姿态便是惊若蛟龙、翩若飞鸿,舞不尽劫后重生的再铸辉煌;光如果写下一句话,恐怕是——日出而升腾、日落而翩然,万物归于收藏,时光周而复始。

    二问:你心里的光还在吗

      2008年,华严寺复修扩建,建筑群依东西轴线布局,总占地面积66000平方米,整体分为上下两寺。上寺以大雄宝殿为主体,分为两院,有山门、过殿、观音阁、地藏阁及两厢廊庑。“普光明殿”是复修建筑中的一大亮点,这座前有抱厦的重檐歇山顶建筑里供奉着华严三圣,大殿内布满壁画——善财童子五十三参,是中央美院的师生花3年时间绘制的。
      壁画前,不少游客们穿着古代衣饰游走拍照,仿佛激活了沉睡的历史,画中人飞身下来翩翩起舞。
      “大雄宝殿”,是上华严寺院内主体建筑。大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单檐庑殿顶,正是皇家寺院的范式。正脊上的鸱吻高4.5米,左手是明代重修,右手是金代原物。在上华严寺大殿正檐下方悬挂两幅匾额,一为明宣德二年的“大雄宝殿”,一为明万历四年的“调御丈夫”。
      总结大殿内的亮点:一是清代彩绘,近千块华丽繁复的平棊,无一雷同,这恐怕是工匠们将毕生所学,在一次大考中全部用尽。二是殿正中供奉着五方佛祖,两侧分立二十诸天,身高3米,身体全部向前倾斜15度角,体现礼佛的虔诚。三是殿内清代壁画“罗汉图”,大小人物有5千多个,落款是“云中钟楼西街兴荣魁信心弟子画工董安”。
      昔时的辉煌,仿佛就在眼前。园林与寺庙交相辉映,敲钟声与诵经声共鸣,将军事和政治消解得烟水葱茏、轻描淡写。如果不是那些石碑上的提醒,我们连战火的痕迹都找不到。
      走过千年,覆盖在你身上的战火尘灰完全掸尽了吗,你心里的光还在吗?
      复建的仿古建筑群,就像一张罗圈椅的椅背,将从辽国走来的大雄宝殿包裹了起来。在这张罗圈椅上,这个疲惫的皇家寺院真的可以好好休憩了——历经辽代始建,金代重建,明代增彩塑,清代加壁画的千年古刹,终于在当今时代缓缓地舒展筋骨,抖擞精神,焕发出灿烂的光芒。
      千年之后,我们看到了那些佛菩萨造像的慈眉善目,也看到了艺术没有边界的精神强健,再品咂一下历史变更的苦涩滋味,最终将信心与目光投向了新时代的国富力强,百姓安康。
      江山多娇,英雄折腰。光的方向,还在东方。

    三问:千年的微笑,照亮了谁

      薄伽教藏殿是华严寺下寺的主体建筑,也是整座寺院最古老的建筑。“薄伽”是世尊音译“薄伽梵”的简称,而“教藏”是指这里乃是藏经之处。
      楼阁式藏经柜及天宫楼阁,被梁思成赞不绝口:“千年国宝,无上国宝,罕有的国宝”,称其为“海内孤品”。藏经柜沿着殿内三面墙壁,形成一个U形重楼式壁藏38间。为了通风和采光,后壁开有明窗,工匠在窗户上方搭建了一座圆形拱桥,在两组柜间上层飞架“天宫楼阁”5间,将左右壁藏完美地结合为一体。一般寺庙藏经殿等级没有这么高,也没有见过用主殿来藏经的。契丹人藏的不是普通的经,而是契丹藏——契丹人倾入国力编撰的契丹文。
      在薄伽教藏殿内宽大的佛坛上,完整地保存着31尊辽代彩塑,正中3尊大佛端坐在莲花台上,为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佛。以主佛为中心,配置四大菩萨、脇侍、供养童子,四大天王等像,构成一堂诸佛讲经的生动场面。最为经典的一尊是合掌露齿菩萨塑像,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流淌出动人的微笑,在衣饰飘带陪衬下,尽显婀娜神韵。
      没有佛门森严的表情,没有宫廷贵族的雍容,这位“合掌露齿菩萨”露出的是民间少女般真挚的微笑——出现在当时的辽代,实在不可思议。1987年出版的《大同风物传说》中,关于这尊菩萨的原型有一个美丽的爱情传说。修建华严寺时,辽国官府调集了天下能工巧匠,其中一位来自凉州的小工匠被分配住在大同一户父女二人的家里。这父女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清苦。小工匠经常帮他们干活,一来二去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他和房东女儿相爱了。在爱情之光的感召下,小工匠按照房东女儿的体型神态塑造了一尊菩萨像——心上人最美丽的样子就是笑的一瞬间。完工的日子到了,辽国皇帝来巡查,看到这一尊菩萨露着牙齿在微笑,不禁看呆了,竟然上前一步,招手让她下来叙话。看来这世上没有什么力量,能抵挡得过充满情意的莞尔一笑——直教人忘记了那只是一尊泥塑。
      后来,这尊露齿微笑的菩萨塑像就立在华严寺,成为镇寺之宝,一直到今天。
      民族文化的传承,在历史风云变幻之后表现出长久的韧性,充满了生命力。而美之于这个世界,又是永恒不变的,感动自己、感动他人,这样的美穿越过千年,依然令人心驰神往。
      千年的微笑,穿过东升的光——照耀出历经风雨超越时代的光辉。
      关于“光”的问题远远不止三个,关于“华严寺”的史料更是浩如烟海。就把问题和传说都留给专家学者吧,我们只要轻手轻脚地绕到这个辽金艺术博物馆里去看几眼就够了。
      这个看,其实也是看自己——看从小埋下的历史记忆、文化知识、民族情绪,有多少可以留存,有多少需要校正。
      或许还可以再看看自己的内心,是否也始终沐浴着一束光,面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杨凌雁
    本栏摄影:杨凌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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