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时，我准时离开家，到大园里去。这是我的日常。
　　夜雨稍停，大园的草木都饱吸雨水而生。层层叠叠的绿叶上，藏着一个个雨露的世界。略一停留，就会看见那些晶莹的水珠，像无数清亮通透的精灵，在无声地召唤。我忍不住将手指伸向树叶，不小心碰碎了它们。那碰碎的雨滴落在我的手指上，变成细流，滑过手指，又在我的手心变成一颗水珠。我不经意见证了一颗雨珠破碎的过程。它在遭遇了意外的碰击之后，破碎成无数个自己，其中一个落在我的手指上，变成小溪，又在我的手心汇成一滴水珠。那么细微的破碎与复活，那么细微的感动，多像我们原本玲珑剔透的灵魂被世俗轻轻击碎，碎成无数个自我，然后，散落成大地之尘。最后却总有一个真我回到我们的掌心，变成掌心之水。它就是我们的那颗妙明真心，永远清滢纯净，没有杂染。因为没有杂染，它如玻璃般透明，映出时空万物和我们自己本来的面貌，映出恒常的真性和生命的常态。
　　密林下的土地湿润而不泥泞，踩上去柔软而不会陷入。我在清晨的林子里走路，听音乐。我喜欢这样的清晨，在树林里。一场夜雨下过，树木更加清新。每一棵树都精神饱满，每一片叶都像一个托盘托着众生的眼泪。它们就那样无声地托着，等太阳出来，那些泪珠变成气，变成云，升入天际。
　　闭上眼睛，来听鸟在林间的鸣啭。小狗在泥土里奔跑，一切在这里安然有序，直到那两个人走到林子里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看样子像是夫妻。他们一路争吵着走过来。抱怨声中带着对彼此的指责，竟然使整个林间嘈杂起来，动荡起来。
　　安静被打破。
　　我带着自己往密林深处走，试图来避开这两个愤怒的人。两个人这样低一声高一声，对清晨的美景熟视无睹。他们虽在清净林中，心却在俗世的泥沼之中。那沾满泥泞的心，需要多少场大雨的冲洗，才能洗净？从他们的声音和身影里，我恍若看见了自己。不久前，我也和他们一样，在琐碎繁杂的俗世的纠缠中，茫然无着。虽然不是与他人争吵，却无休无止地与自己争吵。头脑与心绪充满了争论与矛盾。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在与他人争吵，虽然，我们面对着他人，极力想把怨怒从自己的心里揪出来，抛给他者。但我们终会发现，那怒火依然在自己的心里燃烧。不停地自我灼伤和自我消耗。此刻，看着他们，我感觉那么熟悉，那么切近，因为他们是曾经的我。我要逃离的或许不是他们，而是过去的自己。我如此清晰地听到了那怨愤声像遥远的回音，我从中辨认出它曾经带给我的沉闷与苦涩。
　　我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进入密林深处。那些沉闷与苦涩的回声渐渐远去，我回到自己的冥想之中。争吵声消失在我的耳根之外，什么也听不见了。
　　密林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