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段时间很喜欢《教父》系列电影,三部曲看罢,又寻出原著小说。读至第三部,发现已与电影剧情没了关系,索然无味,终于还是勉强读完。如今回想那本书,唯一印象深刻的细节,竟是安提娜招待克罗斯吃晚餐那段,她拿出小块牛肉配蔬菜、苦苣沙拉、柠檬蛋挞、奶酪、面包和浓缩咖啡,克罗斯惊叹于食物的美味——如此寥寥几种吃食,苦苣沙拉没有搭配烟熏鸭胸肉,肉类只是“小块牛肉”,我当时以为,“美味”云云,不过是客套。
据说意大利人极爱吃苦苣沙拉,但多取嫩芽食用,因为苦苣的嫩芽无刺,又被称为“光滑苦苣”。意大利面搭配苦苣,也是常见的吃法,仿佛河南人取鲜荆芥叶子搭配过水面条。现在随便去哪家西餐馆或日料店点一份沙拉,苦苣和紫叶生菜都是常用蔬菜,但要吃到“光滑苦苣”并不容易。十几年前我去汶上县参加婚宴,婚礼喧闹异常,宴席是鲁西南农村风味,整鸡整鱼,肘子炖肉,酸辣丸子汤,随后是所谓的“八大碗”,就着当地产的白酒,大伙直吃得杯盘纵横。晚饭时几位朋友在县城闲逛,均觉腹中积食未去,只想吃些爽口小菜。无意中走进一家粥铺,老板端出当地的“糊粥”,粥色微黄,十分黏稠,系用黄豆、小米浸泡后磨成水浆熬制而成,香醇中有股微苦的煳味,我连喝两碗。两道佐粥小菜极开胃,一道是盐水黄豆,加了八角、茴香、辣子,有点“茴香豆”的意思;另一道是凉拌苦苣苗,用的是当天采的苦苣嫩苗,只略加酱油、醋、香油调味,鲜美逾常。
在古人眼里,苦苣只是普通野菜,度荒时聊可充饥,但实在算不上美味。比如杜甫《园官送菜》里有这样几句:“苦苣刺如针,马齿叶亦繁。青青嘉蔬色,埋没在中园。……乃知苦苣辈,倾夺蕙草根。小人塞道路,为态何喧喧。”此处所说的苦苣和马齿苋,都是生长迅速、埋没“嘉蔬”的野草,所以杜甫“诗序”中说:“矧苦苣、马齿,掩乎嘉蔬。伤小人妒害君子,菜不足道也。”老杜苦闷于园官的吝啬,园中明明种有嘉蔬,却不肯馈赠,只送给他一把苦苣、一把马齿苋。另据仇兆鳌注,杜诗中的苦苣是野苣,又名褊苣,味苦,近人惯常食用的则是白苣,南方无白苣,故植野苣以供厨馔。仇氏主要生活在康熙年间,他所说的白苣可能是莴苣,也可能是生菜,总归不是苦苣。今人所吃的苦苣也已迭经进化,市面上常见的栽培苦苣,如荷兰天香、小狗牙、碎叶苦苣等品种,都是多年培育所得,口感自是远胜杜甫诗中“刺如针”“塞道路”的野菜。
在鲁西南地区,夏夜吃地摊喝扎啤,有几道必点的凉菜,如花生毛豆、凉拌酥瓜、皮蛋豆腐、蒜泥茄子等,苦苣馓子是其一。苦苣味清苦而微涩,用油炸的馓子搭配,正可借其腴润,济宁、徐州一带所产馓子极佳,久而不失酥脆,最是相宜。梁山县有家烧烤店所做苦苣馓子味道特别好,我们几位朋友每次去,都可连尽三大盘,请教厨师秘诀,他说除了苦苣新鲜、馓子现炸外,还需将苦苣焯水,在热水中浸泡五六秒后迅速放入加冰块的盐水,这样既可除去苦味,又能保持鲜脆口感。后来我在北京的一家涮肉馆子吃饭,也点了凉拌苦苣,里面放的是炸丁香鱼,且是罐头食品,滋味逊色许多。还有些地方拌苦苣用豆皮、木耳、花生米、核桃仁、洋葱丝、红椒丝、胡萝卜丝等。
在北师大读书时,常去附近的“北邮小吃街”觅食,里面有家不起眼的甘肃面馆。学生光顾这家面馆,大都是为了吃凉面、臊子面、油泼面、大盘鸡拌面,鲜有人尝试浆水面。我最初也只点一碗臊子面,有次与老板攀谈,他建议我尝尝浆水面,说自家浆水是以苦苣为主料,加了芹菜和苜蓿制成,十分地道。我一试之下,果觉酸香可口,从此每去必点浆水面。我从未吃过炒苦苣或炖苦苣,某次在火锅里煮了几根苦苣,只觉口感全失,味同嚼蜡,也就不再尝试。
何亦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