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红军长征的认知,始于中学课本尤其毛泽东诗词,继而从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感受其伟大和悲壮,跨世纪前后长征题材的电视连续剧不断播出,我大都追剧观赏,对人类战争史上这一现代神话般的创举高山仰止。近日阅读诗人宋耀珍的长篇散文诗《红》,又一次沉浸在诗行间散发的悲烈氛围中。诗人以宏大叙事与精微细节交织的笔法、以沉郁绵密的抒情笔调和鲜活密集的意象群,铺展开这部作品悲慨的美学基调,呈现了一部民族救亡壮怀激烈的史诗,使我在艺术审美中获得了心灵的洗礼。
寓言和真实:红色文学书写的创新和丰富
始读长篇散文诗《红》,首先感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寓言色彩,这种不一样的写法,是对当下红色文学书写的一种创新和丰富。
第一章开篇,写红军长征前和初踏征程国难危重、风暴压顶的历史场景。首节“杉木,居于风暴中心”便富有寓言味道,诗中写高大的“杉木”手握真理、额头上的智慧和坚硬,被狂风抽打、被寒风嘲讽:“大地将水土之力与杉木之根连接,签好了隐秘的契约”“杉木怒发纷披,向风暴挑战。/风雪中的领袖,/火焰中的勇士,/镰刀与铁锤的儿子。/风暴中走过来一群战友,马尾松、榕树、毛竹、泡桐……和杉木站在一起”。其后也多次出现树的意象,这些充满寓言色彩的树的意象,寓意领袖和将领扎根大地和民众因而经得起狂风骤雨,塑造出红军领袖们在危难中挺身而出的风貌。
诗人在“杉木”之后,又用了“巨人”这个显词:“失败让权利之刃越发锋利,巨人在破碎的雨夜里失眠”“探路的巨人累倒在河畔……他用一己之力推开了革命的晦暗之门……巨人拄着粗壮的树枝站起来”等,还有惊慌失措的马匹、夜鸟惊飞凄厉的叫声、火把照耀着依依惜别的情景。其后“领袖”这一称谓亮相,延用直至全诗最后一句:“领袖推门走出窑洞,天地为之一震。”
我欣赏这种寓言和现实交融、极富象征性的一系列意象和意境,犹如红军长征宏大的长卷徐徐展开,给人以多重的审美感受;我尤其赞赏诗人书写红军长征的文体选择,散文诗长卷既适于抒情,又有叙事功能,空灵与厚重兼得。
广角与显微:领袖、将军、战士、民众共铸千秋史诗
红军长征本身就是一部由若干重大事件和细节构成的史诗。长篇散文诗《红》的成功之处,首先体现在结构和铺排上。诗人以四章五十六节的巨大篇幅,既有广角镜头下的宏观鸟瞰,更有显微镜下对若干局部的细微特写;既有领袖于危难关头拨云见日、在博弈中曲折前进,更有将军在前沿、在担架上指挥若定等场景,展现了红军战士不畏牺牲冲破敌人重重围追堵截,沿途藏民和进步土司敞开寨门给予饥寒交迫的红军胜似黄金的支持。诗人以简洁细腻的诗意笔触,将海量的真实鲜活的细节呈现,完成了二万五千里长征宏大叙事的建构。
对重大事件和领袖的描写,莫过于具有历史转折意义的遵义会议。在“一座城池凸显在常绿阔叶林浓密的影子中”一节,诗人强调“一个国家的未来让这座城池彻夜不眠”,他写参会者的群像:“一匹奔跑的战马上燃烧的将军、一个被革职的军官拖着溃疡和忠诚在山路上跛行、一个担架上的革命者怀抱火焰与生铁赴会、一个英俊的俄语翻译决定站在悬崖和真理一边……”寥寥几笔,将一次历史性的会议呈现。
诗人也以大量篇幅动情地描述沿途民众,尤其是当地少数民族对红军的拥护和支持。
“熟悉的城,再度归来”一节,写红军娄山关大捷后二进遵义,“父亲牵来马匹,母亲送来儿子……/茅台镇酒香飘荡,美酒盛在盆里,擦洗战士溃烂的脚;盛在碗里,给伤口消炎止痛;商船、门板和铁索架起来通向对岸的浮桥。”红军走过草地,俄界村八座山峰“像高擎在空中的八只红色大碗,盛满青稞美酒”欢迎。民心所向,胜利之本。沿途民众的接应和襄助,正是危难中的红军长征胜利的重要保证。
红与路:主体意象及象征提升了艺术效应
诗人在这部作品中,将长征的自然地理环境和自己的美学追求融合,创造了“红”和“路”两个主体意象系列,以及树、风、河流、雪山、草地、沼泽等意象系列,且具有鲜明的总体象征性。
关于“红”之主体意象和总体象征。红军长征,篇名为《红》,红色意象系列自然有多种体现。有危难时刻领袖和红军将领“灯塔把火传递给另一座灯塔,那来到世界的光聚集在一起,照亮大河对岸”;有出征时“火把照耀着依依惜别”;有四渡赤水河“火把与战士在暗夜疾行,崎岖的路面向上延伸,发亮的枪尖划开凝重的天空”;以及胜利在望时,“继续北上,陕北的一片红色中有更灿烂的光明和未来。”红色不单指上述具象,更是红军和共产党人的理想、信仰和追求、意志等精神层面的象征,从中可感受到红军这支队伍背负民族希望的精神之光。
关于“路”之主体意象和总体象征。红军长征是一条冲破敌人围追堵截、跋山涉水曲折前行二万五千里的路。作者对长征沿途的地理方位进行了记录,包括重要的城池村寨、山脉河流等,可视作一部长征路碑志,同时营造了路的主体意象系列。红军强渡命运攸关的大渡河,“大渡河上空余十三根飘摇的铁索……”勇士飞夺泸定桥的铁索是长征路;“雪连天,天连雪,没有路,只有向上,积雪成冰。”那是红军翻越雅克夏雪山在无路中前行……浪涛上火网里的浮桥、铁索,无路的雪山、沼泽,万仞峭壁上的吊绳,这一个个奇绝的道路意象,寓意红军就是以如此巨大的勇气和牺牲完成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奇迹,红军长征也成为中国共产党人和人民军队无往而不胜的纪念碑和象征。
这首长篇散文诗回答了两个当下诗坛忘却或者回避的问题:诗歌可不可以重拾宏大叙事?宏大叙事可不可以达到崭新的艺术高度?当然,回答是肯定的。
梁志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