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明一代，李福达妖人案因牵连官员巨多、教训沉重、影响极大，名列众多案件前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李福达本是山西代州崞县（今原平市）人，又名李午。早年跟随王良谋反，失败后被擒，发配到山丹卫（今甘肃山丹县）戍边。不久乘机逃走，将名改为李五，到陕西洛川一带和其叔父传播白莲教，成为首领，聚拢数千人，抢劫财物，杀死杀伤上万百姓。官府派兵镇压，将其叔父和同党斩首，李福达侥幸逃脱，至太原徐沟（今清徐县）隐匿，又改名为张寅。由于为人活套，又有钱财，李福达贿赂县中大户，认其为同宗，编入家谱，以此掩人耳目，逃避官府打击。站稳脚跟后，李福达捐钱充任太原卫指挥使。李福达还借烧汞炼丹的特长，搭上了武定侯郭勋，经常往来，关系密切。然而意外发生了，有一次他去同戈镇办事，被家乡仇人薛良发现并告发，官府开始追捕。次年，也就是嘉靖五年，官府抓住他的两个儿子，李福达不久被擒。
　　案情大抵如此，比较简单，这只是序幕，大戏却刚刚开始。办理案件的是代州知州，经过审讯后，上报布政司、按察使和巡按御史，均认定张寅就是李福达。但巡抚毕昭不同意，认为李福达不可能是张寅，是被仇人诬陷所致，并有证人作证，因此，力主李福达无罪，并要治薛良诬告罪。还没等案子审结，毕昭守孝还乡。御史马录正好巡按山西，便复查此案，认定张寅就是李福达，遂维持初判。武定侯郭勋得知消息后，给马录写信要求赦免李氏父子。马录一身正气，不给郭勋面子，定李福达谋逆罪，妻儿连坐，同时上奏章弹劾郭勋，并附上郭的书信，这一下子捅到皇帝那儿。嘉靖按惯例，交给都察院，会同刑部、大理寺“三法司”会审。经过审理，认定张寅就是李福达，有证人证言，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应处以极刑。武定侯郭勋结交反贼，托人说情，干涉审理，也应依法论处。嘉靖皇帝同意，将李福达押入死囚等待处决。按法定程序走完，已经结案。但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郭勋是明初功臣郭英的后人，利用特权给皇帝上书，不提李福达案，而是大说特诉自己因支持大礼议被文官集团厌恶，招致弹劾。这一招直击嘉靖软肋，怀疑文官们利用此案报复郭勋。这一下子和政治牵连上，麻烦大了。于是，嘉靖下令押送李福达到京，再次会审。地点在按察司，刑部尚书颜颐寿、侍郎王启、刘玉，左都御史聂贤，副都御史张闰、刘文庄，大理寺卿张沐，少卿徐文华、顾必，寺丞毛伯温、汪渊和锦衣卫、镇抚司各官参加，阵容强大，准备充分。经过审理，认定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李福达也供认不讳，奏请磔死。但嘉靖仍不相信，再命九卿在朝廷会审。告发者薛良、证人李景全等人，一起指证此人就是李福达。这时复官的毕昭提供的证人成广却极力否认。嘉靖帝要亲自审问，被大学士杨一清阻止，遂认为文官们欺瞒他，不让他审是怕露馅，对文官们不信任。在这关键时刻，刑部尚书颜颐寿却顺遂皇帝，改变态度，也认为有问题，把铁案变成疑案，嘉靖帝更加疑心了。第二年，也就是嘉靖六年，皇帝下令锦衣卫逮捕马录、李璋、李珏、章纶、马秀等审过案的官员认真审讯。刑部尚书态度摇摆不定，时而认为铁案，时而认为疑案，致使嘉靖帝认为颜颐寿结党营私，欺骗圣上，于是，震怒下令逮捕颜颐寿、刘玉、王启、聂贤、刘文庄、汤沐、徐文华、顾必等众多官员。被牵连的官员多达百人。同年八月，又下令桂萼总管刑部，张璁总管都察院，方献夫总管大理寺事务，全权负责审理李福达案。这三人都是大礼议事件中支持皇帝的一派。
　　经过这场争斗，朝廷里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太仆卿汪玄锡和光禄少卿余才偶然说了一句：李福达案已知详细，为何生出更多的事来才停止？被告密，下令逮捕拷打，查问幕后主使。大学士贾泳因马录是其河南老乡，送书信安慰，被告发后，责令提前退休。张璁、桂萼、方献夫等人迎合圣上，严刑拷打官员，马录屈打成招，承认带着私人感情，使无辜之人被判有罪。于是，释放李福达等人。马录被判戍边，编入南丹卫，子孙世代戍边，又下令逮捕给事中刘琦、常泰、张逵、程恪、王科、沈放、秦祐、郑一鹏等四十余人，贬大理寺少卿徐文华、顾必戍边。
　　此案似乎到此结束。然而，三十九年后，意外发生的一件事，将此案彻底推翻，相关官员也得以沉冤昭雪。嘉靖四十五年，四川妖寇蔡伯贯被擒，供认山西李同为其师，而李同是李福达的亲孙子，几代人传播白莲教，假称是唐皇室后裔，蛊惑人心，造反叛乱。山西巡抚、按察使据此上报朝廷，得以查清真相。此时，嘉靖刚死，隆庆继位，内阁首辅徐阶起草的《世宗遗诏》曰：“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没者恤录，在系者，即先释放复职。”凡因言论获罪的大臣，活着的召回来继续使用，去世的抚恤家属，在牢里关着的立即官复原职。
　　至此，才算彻底平反昭雪了。
　　其实，李福达案情比较简单，一个漏网的白莲教逃犯，换了身份，买个小官，日子过得不错，结果被家乡仇人发现告官，逮捕入狱。但由于牵扯上大礼议事件，性质变成你死我活的政治争斗，变成了嘉靖皇帝与文官集团的较量，胜者王侯败者寇。在皇权至上的格局下，皇帝往往是胜利者，这就决定了文官们的悲惨命运。即使有理有据，也是失败者。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明知是错案也不行。只有在皇帝死后，才有翻案的可能。

　　作者现为北京理工大学珠海学院教授 任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