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时,我接到弟弟的电话说,第二天下午三时给母亲做手术。出发的时间我计算过,走高架桥时间充裕。谁知偏偏堵了一会儿车,前后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要迟到,心烦意乱,一点办法没有,我不禁自责起来。
赶到医院,我上气不接下气冲到医院4楼的手术室门外,母亲静静地躺在手术护理床上,几名护士缓缓推进手术室。弟弟手里提着母亲的衣服和鞋子,焦虑地注视着,在手术室的大门即将关闭的一瞬间,母亲费力地抬起左手,向我们兄弟俩挥一挥手,脸上传递出安慰的微笑,我举手回应,手术室的门在我和母亲的对视中缓缓关闭。
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坐满了心神不宁的家属,脸上传递着惊恐不定的表情,随时等候着医生的呼唤。一些家属走来走去,使我感觉到莫名的紧张和不安。
母亲是下午快三时进的手术室。一会儿楼道里的喇叭传来,让我到谈话室签字。四时,第二次呼叫家属。我和弟弟迅速走进谈话室,桌子上摆着三个密封的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从母亲身上切下来的息肉,大的如绿豆,小的如芝麻。医生说检查发现的三个息肉都已经切除,手术一切顺利,请家属放心,病人醒过来之后就可以回病房,家属在门外耐心等待。我和弟弟谢过大夫,觉得轻松了许多,从谈话室出来,我长出一口气。赶紧掏出手机,告知百里之外焦急的父亲和妹妹。
又过了一个小时,才听到门口接病人的呼唤。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母亲紧闭着双眼,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一张白色的大被子覆盖着,只留半个脑袋在外面,苍白的头发显得很凌乱,紧靠头前挂着几个输液瓶,有一名医护人员陪伴。我和弟弟赶紧迎上去,左右两边小心地护着,心里一阵痛楚,和我之前想了无数遍的场景不一样。天真的我以为刚强的母亲看见两个儿子会有说有笑,和进手术室之前一样,说一声“我没事”。可我想象的画面没有发生。
我紧张地上下牙不停地磕碰,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觉得冷,像进入冰窖,脑子一片空白。一边小心推着母亲的护理床,一边给母亲把被子掖好。也许是心灵感应,母亲感觉到两个儿子陪伴在身边,紧皱的眉头舒展了。
从手术的二号楼回住院的五号楼,距离不是很长。要乘坐两次电梯。进入电梯时,电梯和楼道的高度有一些微小的落差,手术护理床先进去的前轮颠了一下,母亲的眼睛微微一睁,脸上露出略微痛苦的表情,在后轮进入电梯的时候,我格外小心,双手紧紧的提起床尾,待进入电梯以后,我才缓缓放下。
我和弟弟护着母亲回到病房,护士讲解转移病人的要领,我和弟弟需要从同一侧同时发力才能将母亲抱到住院部的床上,我托起头和背,弟弟托住腰和腿。这是我此生第一次抱起母亲。母亲真的老了,曾经一直以为永远活在遮风避雨的大树下,第一次感觉到了大树也需要细心的呵护。是一种别样的感觉,我不知道和小时候母亲抱起我的感觉是否一样。因为改变了母亲休息的姿势,动作又不是很规范,母亲在半睡半醒中脸上又露出一些痛苦的表情。我和弟弟赶紧把母亲放在病床上安顿好,就传来护士催促离开的声音,医院规定只能一个人陪床,我用手摸了摸母亲消瘦的脸庞,母亲和我没有说一句话,我还是有点恐慌。叮嘱完弟弟,我着急地走出住院楼去给母亲买护理用品。
时间已接近五时,院子里的路灯已经陆续开启,昏暗的灯光下行人匆匆,戴着口罩,缩着脖子捂得严严实实。返回来时,给弟弟打电话,弟弟到楼梯口来取。老远就看到弟弟很开心:“哥,妈醒了,刚才还和我说了几句话,问你哪去了?”
弟弟说完,我瞬间释放了所有的担忧,双眼有些模糊,只感觉心脏怦怦地乱跳。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说:“那就好,赶紧回病房陪妈。”
望着弟弟远去的背影,压抑已久的雾霾一瞬间消散,我像负重前行刚刚卸载的老牛,一个月来从没有这么轻松。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住院部的,站在院子里,望了望幽静的天空,呼了一口气。母亲住在20层,我对着窗户从下往上数,目光带着我的牵挂久久地停留在那一层……
徐海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