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病重,心心念念想跟大姐待一段时间。母亲之于四姨,一直是妈妈兼姐姐的存在。可能在这特别的时候,四姨觉得跟母亲在一起,心里会更温暖和踏实吧。母亲也想看看四姨到底病成什么样子了。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跟四姨说,你打开视频,让我看看你。四姨躺在床上,怕母亲难受,不让她看。
自从阳了,母亲身体一直虚弱疲惫。刚开始恶心呕吐,后来头晕心慌,直到前些天脑出血脑梗并发。住了半个月医院,效果不错,母亲自己感觉也好很多,腿不互相绊了,说话也利索了。于是出院第三天,母亲坚决要求回老家,要陪四姨去。征得医生同意后,我带母亲踏上了回血脉故里的路途。
天气阴阴沉沉灰灰蒙蒙,但掩不住母亲的兴奋和喜悦,甚至有一点雀跃。可能这就是惦念和牵挂。
四姨状态很不好,消瘦,脸色蜡黄,软塌塌地躺在床上,说话有气无力。看见我们回来,四姨高兴得直抹泪,中午非要坐到餐桌前跟我们一起吃饭,坚持了半个小时,吃了几口,没力气了,又躺回了床上。
见我回来,四姨跟我说,“平子,四姨这段时间疼死了。”我只能宽慰她,“没事没事,您就是小时候干活累的,落下的老毛病。好好吃药吃饭,等您好了正是阳光盛夏,我给您和我妈还有小姨她们报个团,你们姐妹们相跟上一起出看看。”四姨说:“四姨好想赶紧下地跟你妈出去走走。”人到这个时候,都是向生。
小姨的状态也不好,显得很惶恐很焦虑。我还跟她开玩笑,“小姨,我四姨打电话跟我妈说您神经了,看来是真的。”吃完午饭,小姨坐在沙发上跟我聊她一个人陪着四姨去做检查和拿到了确诊结果时的心情。小姨哭了。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惶恐和焦虑是从哪里来的——让她突然直面手足情深的姐妹之间的生离死别,她害怕且不甘,她想拯救她,但又觉得无能为力无从下手,所以惶恐又焦虑。
夕阳渐渐西下,我准备返程了。看着母亲跟四姨躺在床上,两个人喃喃细语,好希望这情景能永存。
回程的高速上,一个人,我终于能放声大哭,一路狂飙,任由泪水汹涌。我好懊悔好懊悔。为什么自己总是无知,蹉跎了那么多岁月和青春。我要是能早一些醒悟早一些奋斗,早一些积攒下足够多的人脉物力,我就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他们最好的治疗,让身边的亲人们都远离病痛,永得安乐。以前以为,“子欲养而亲不待”是说命运多舛天不假年,今天才明白,这句话是说后辈子女要早知责任,早积累尽心尽孝的能力,不要等到需要时才追悔莫及。
在我的心理和情感认知上,母亲她们这一辈人,应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能让我们陪伴的时光。现在突然发现,到了不得不离别的时候了。看看母亲小姨跟四姨她们的血脉亲情,我不禁在想,她们在一天天老去,在一个个猝不及防的时候离我们而去,她们在的时候,这份血脉亲情割不断,她们走了之后,我们这一辈人,靠什么来让这个家族延续、血缘不散?谁来担起这个责任?
血脉不仅是家族和亲人之间的,也是每个人跟故乡之间的。
这三年,为数不多几次回老家。最近一年更是。今天踏上故土,那种熨帖踏实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仿佛走路都找对了姿势。这就是铭刻在骨子里的根脉,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地方镌刻在记忆里的节奏。
然而无论对于亲情还是故乡,终究是走得太远了。
年少只知轻狂不知眷恋,总觉得亲情和故乡都是羁绊。懂得时,已近暮年。
快点归来吧,漂漂泊泊的游子。
努力归去吧,渴望宁静的灵魂。
谨以此文献给我永远割舍不掉的亲情和回不去的故乡。
作者:中国旅游报 付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