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处老宅,一处在管家湾,一处在五寨县城。
乡下的老宅是以爷爷奶奶为起点的,也可以说是爷爷奶奶缔造的家园。她承载了三代人的情感基调——祖辈挥汗承建,父辈及我辈固守基业。那是一座扎根于灵魂的乐园,至死难忘!
因为一个心灵深处有“老宅”概念的人,老宅便是他记忆的原点。荒石筑面的石窑,黑搂土搅泥,白甘石粉刷白,一铺火炕连着灶台炉口,外加坚硬的黄泥,后来变成了水泥地面的独特造型。
老宅的这种配置让我回味一辈都不觉得漫长。
人们在体味“冬暖夏凉神仙洞”的惬意时,不得不感慨时光易逝,光阴似箭。是主人碹了窑洞,然后窑洞接纳了主人。后代人都在承袭先代人的信念和遗志,然后一路向前!改变的是子孙后代的自然延续,不变的是老宅周而复始伴随四季的轮回。
2002年、2008年,爷爷、奶奶相隔六年离世,他们也就永恒地与老宅作别了。2015年,也就是在村耕作的兄长溘然辞世的第二年,父母随我回到了县城,留下村里孤独、空荡荡的老宅。院子里不再有母亲种植的玉米、豆角、西红柿、黄瓜,以及葱、韭、芫荽,也没有驴、牛、马、羊、猪、鸡、兔特有的生气,只剩下北方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沙篷、黏蓬、白草等各类知名不知名的野草无声地一岁一枯荣。
父母回城后,一把锁,锁住了过去,锁住了老宅,却锁不住我对老宅魂牵梦绕的思念。
五寨县城的老宅,不是自建的,而是2004年从他人手中买的。这座老宅的深层意义是我居住环境由窑到房的升华,是我家经过三代人数十年的不懈努力终于实现了“进城”的梦想,更是“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的最好例证。
一座砖木结构正房五间、东西小房各一间,阳台、菜窖、茅厕一应俱全。阳台下可储存柴炭等杂物,院子夏天可养花、种菜。
房屋易主时院内的原始成员系一杏,一果,均系夏熟作物;为看家护院,从亲戚处领养一只狼狗。我和妻女入主该院前曾搬家三次,踏了一屁股饥荒换来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后,一家人才与“窜房檐”的日子作别。有房子,当了主人,却没感到有多少欣喜,毕竟多数人都住楼房时,你却说自己有平房住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庙宇一般的房子高大挺拔,比村里的窑洞气派许多,房子格局是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五寨人建房的标准。春夏秋三季,气候适宜,咋也好说,到了冬天尤其农历十月下了大雪,天气就冷得跟东北、内蒙古一般。炉火一直旺着,可屋里就是感不到多少暖意,灶火、炉火双管齐下都无济于事。
购房第二年,我把房子原有的暖气彻底修缮、接通,自己烧。烧锅炉比烧炉子暖和些,但不明显,主要原因是上班走时炉子被蒙住了,下班了才捅开,充分燃烧的时间短,室内温度真的不能恭维。记得某一年,在QQ上半夜偷菜,电脑居然因冷没法开机。
有了楼房,那座砖木结构的房子就自然升级为老宅。而这一处老宅赋予了我新的含义:这座老宅便成了我人生航线第一个港湾,后来也成了父母颐养天年的摇篮,它亦是那个特殊条件下不可复制的独特产物。
一棵老杏在发芽开花前倒下了。在倒下的那一刹那,我的心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因为它是老宅目前入驻时间最久的主人,它是在新主人——我的授权下轰然倒下的。老杏被锯除的整个过程中,我是主要决策者,也是执行者。
此时我感觉自己就是一名刽子手,而面前的这个即将行刑的,竟是老宅的“原始主人”!我不知道如何去掩饰我内心的矛盾和无耐,神志恍惚间听到妻说:老杏28年了。28岁,正值人之壮年,据老人讲,在杏树的世界里,28岁也是年轻人啊!我的负罪感愈加浓烈,这难道就是人类的凶残和野蛮吗?一株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28年之久的壮年杏树,顷刻间消失了。它的另一个身份是这个老宅入住时间最长的主人,它几乎与老宅同寿,它见证了在这座老宅生活过的几乎每一个生命。
老宅始建于上世纪80年代末,原主人姓闻,三岔东寨人,住了近20年于2004年转让予我。
现在,常驻老宅的只剩下父母、花花和宅内一岁一枯荣的柿子、黄瓜、葫芦、豆角和葱韭芫荽及知名亦或不知名的野草。
村中老宅,人去宅空,寂静空寥。老宅孤守八载,静看花草枯荣,日升月落,四季更迭!
老宅不论城村,都是那般博大、宽厚、仁慈,她包容入住于内的每一人,每一物,哪怕宅内的一树,一花,一草。老宅见证了(见证着)那一方土地上曾经历过的恩怨笑泪,生离死别,枯荣兴衰。
管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