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3版:文化长廊

坎坷求学路

  1968年初冬的一天,风雪交加,父母为减少个吃闲饭的,叫三爷爷把我从娃娃窝中捏了出来,给到岢岚县官庄村做了穆序昭的儿,更名改姓叫“木林森”。
  我因祸得福,从此,住着四合头大院,穿上绵绵的新衣,吃上饱饱的好饭,过着吃独食的生活,受到了胜似亲生儿的万般宠爱。
  1975年我将要小学升初中时,那时候升学还是靠选拔,惊雷一声响:成分高的我不能上!
  老师摸着我的头遗憾地说:初中念不上了,又得改名换姓变成分哩!这书念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一个下马威把我难住了。养父病重后,我边念书边干家务活,11岁担水、12岁砍柴、13岁抓大粪、15岁就得扶犁耕地,那20岁就能结婚生“崽子”了。养父高成分的帽子把我上学的路彻底挡住了,我好想念书啊!
  养父母从此蔫在炕沿边,为我的念书,愁眉苦脸。
  要念就得回贫农成分老家念,养父母绝不让我走。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走与不走的选择,与养父母搜肠刮肚地讨论,寻不到一个可行的办法。如不走,我将失学,老少三人相依为命度春秋。如走了,将留下孤苦无依,枯枝寒鸦两人望斜阳……
  孤苦善良的养父母,为了我的学业,为了我也能成为穆家二叔那样少小离家能干成革命的人,给我办了“迁移证”,不得不将我“退”回老家,还原了贫农身份上学,又改回姓“任”,重起了名。“木林森”的名字,从此隐入记忆。而被揪出来、给了人、反复改名换姓的影子,就像怀揣了个小兔子,时时在我心窝跳动,备受折磨。
  我颠沛流离在返回老家的车上,手握两张养父母的单人照。回头望一望,官庄村这连绵的青山、这柔软的绿水、那三块坚硬的大石头,什么时候再相见?明年春天开学,同学们又要撒松籽植树,我也去不了啦……我的脑海一片茫然。在这儿上了四年小学,姓了七年木,又迁回沙梁圪旦村吃“回头草”,亲生父母还亲我吗?姊妹们还认我吗?当年父亲拖我走,母亲扭过见不得我的头和脸……我的肚子还要挨饿吗?
  我回来老家,几个哥姐都离家上班自立了,父亲还是一人承担农活,再不让我搂柴、拾粪,更不许到三里深沟担水,怕我累坏身子,影响了念书,对我学习上的关心,终是在意了。他只要一进院看到水桶是湿的,骂我不要偷担水,要是念不成书时,可有你做庄户人时候哩。他一手拄锹,一手指向山外:“不管你是家巴子,还是金鸿鸟,飞得越远越好。”
  寒风凛凛的一天,我在镇里住校上学,刚上课,父亲送来用绿口袋装着新布面的羊皮袄,从冻满冰花教室玻璃外,把脑袋一伸一缩地往里探,往手上哈着热气跺着脚,等我四十分钟。下课我接过皮袄时他说:“冬穿皮袄夏穿单,什么时候做什么事。你从小就赤皮露肉,晚自习穿上,暖和些好学习,今儿赶集挣的。”父亲说完,摸掉胡须冰挂,抖打着走了,我眼里立时罩了一层雾蒙蒙的泪花。
  我七岁离家时,雪地上拖我走的,也是这双揪大了我耳朵的像榆木叉的黑手呀!如果不拖走,我经不住饥寒性命难保。瞬间,我把多年来憋在心中被给人的痛,随着几行热泪,烟消云散了。
  我愚笨,未能凭文化吃上饭,改变我的未来。这得益于父亲得罪过一位心中灰暗的老师,给我吃了“偏饭”。这个狭隘的老师,总是故意让我误新课,并单独支开我偷解数学题。要么推举我给耕地拖拉机往高挑耷拉在地上的电线去,一去一整天。要么抬举我学雷锋受表扬,给“五保户”担水去。或者,我每次请假去看望养父母落下新课时,坚决不给我补,还不让其他同学辅导我。我交上去的作业,对与错不打勾叉,评语也没有,只写个年月日,表明她看过了。嫌我学习超过同年级的她儿子,由于她压制个性张扬的我,我开始行为偏激厌烦她和她带的课,最终学习偏科了。
  养父母送的那包沉甸甸的书,我在学校显摆过一本,这个老师要借,我讨好地借给她看。有天她鬼眉溜眼地给我做思想工作:借书的事不让告诉我父母,否则要惩罚我。几年后向她要,她一摆手:你不懂,繁体字,我替你收藏。又过几年,我已不是她在教的学生,要了几次,就是不还。后来她把我的书拍卖啦!可那书上,还有我养父的签名哪!
  我小学五年级时,从村小学去公社联校欢庆“六一”节,参加了体育运动会,又改变了我的方向。跳高跳远百米跑比赛,我参赛三项获得三个第一名。从此,公社中学让我转学,插班到公社中学校的同年级,文化课先放一放,主要是来进行体训,将来参加县里和市里体育运动会比赛。我的家人们让我尽管往出蹦,见奶就叫娘,有路没路走一走,是饭不是就想吃一口,总比将来丢在贫瘠的村里强。也是从此,初二年级前,整天的体育训练活动,挤占了大部分学习时间。
  初中落下的不只是学习成绩,还有这极度缺乏营养的身体。因为,住校的伙食,只是肠饥肚饿的小米粥饭,半饥半饱是常态。早午晚还要练三次体育,腹中空空,上课时心慌身软眼发晕,饿昏在课堂好多次。
  周日常偷跑十里远“住姐姐家”,装出还有精神的样子,见啥活帮着干啥,想捞个好印象,为的是能来不断蹭饭。
  父母每月赏给我的住校粮,是有定数的,当装起一小袋米时,父亲让我等等走,他盯着口袋,用那黑手的拇指和食指的长度,搾一搾米的高度,总是觉得装多了,就按倒袋子往出抠一点、又抠一点。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地说:“拇指和中指才是一搾,你用的是拇指和食指,本来我就不够吃,还往出抠几回,更不够了!”
  他托住瓮沿又瞪着瓮里的米,像是数颗数,还心虚地狡辩:“呃,你看清我用的是食指了?那、那是用错指头了。唉,家里的粮,还得给你哥换些粮票哩!穷兵饿学生,节细些、忍一忍哇!”
  是呀,我关心的是袋子里的多少,一个人的饥饱;而父亲考虑的是瓮子里的满浅,全家人的需要。
  那时,远在官庄村养父母常打探我的学习情况,要我用学习改变一切,我却让两地四个老人失望啦!有良好学习环境时,成分害的不让升学;能学习时却被那老师挖了坑、自己又剑走偏锋图捷径,弯弯绕绕练体育,丢了西瓜捡芝麻。偏激与偏科,是我眼界的迷茫、内心的荒凉、行为的慌张,导致没上了大学,丢弃了平坦的就业大道,开始了艰辛迂回的跋山涉水的人生路。
  后来从军,才成就了现在的我!

任震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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