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悦读茶坊

年味忆趣

  “春节”这个概念,对于我来说,大概是17岁当兵后才确立的。在此之前,我,以及我的乡亲们,一直叫“过年”。
  我的家乡是一个典型的山沟沟,30来户人家住得此起彼伏,爬坡过梁,有着民歌里形容的“圪梁梁上瞭妹妹”那种意境。人口也就170人左右,街上随便一只溜达鸡,全村人都可准确无误指认出主家。我家住在村东头一眼破小的窑洞里,出院门到街边几步距离就是深沟。在那些逼窄的岁月里,我活过了一年又一年,一不小心也度过了童年时光。现在想来,竟没有一件值得回味的“苦难”,倒是和小伙伴们每天驰而不息地打元宝、捉迷藏、滚铁环、掏鸟蛋等,童年游乐每每记忆犹新。尤其是过年的乐趣,更是历历在目。

盼年

  小时候盼望过年,是从腊八这一天开始的。每到腊八,大人们挂在嘴边的话必然是“腊七腊八,出门冻煞”,嘱咐自家的孩子出门多穿衣。那时候的我,冬天只有一身棉衣棉裤,棉衣里只有一件“二股筋”背心,单腿上一件棉裤。当了兵以后,部队上发了秋衣秋裤、绒衣绒裤、棉衣棉裤,才知道冬天也可以这么穿。
  腊月初七这天,我们从5里外的学校放学回到村里,小伙伴们会不约而同提着一个箩筐到2里之外的一个山涧去凿冰。之后把凿回的冰破成小块,放置在家里大大小小的门蹲上,还不忘嘴里“咯吱咯吱”嚼上一小块,剩下的冰块就放回到水瓮里。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寓意,许是期盼来年风调雨顺的意思吧。反正每年都这么做,而且多半都是孩子们去做。孩子们把冰块放置好后,就像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事情,就等着半夜时分母亲做腊八粥了。这是孩子们盼望已久的好吃食。主妇们会在前几天把软谷小米泡发好,煮好红枣,专等初七这天晚上蒸煮。家家都有一个蒸腊八粥的专用器皿叫祭盔儿(烧制而成的桶状陶制品)。大概凌晨三四点的时候,全村灯火通明起来,母亲也一样,这个时候穿衣下炕开始捅火蒸粥。程序好像设定了一样,祭盔儿底部先铺一个垫层,大部分人家会用土豆片打底,然后一层米一层红枣铺开来。我们家没有枣树,所以没有红枣,母亲就用红豆代替。直到铺满,盖上桶盖,中间还会不断地打开盖子淋水,以增加粥的黏度和口感。慢慢地,粥的香味就会弥漫开来。这个时候的我,就会偷偷地把头伸出被窝,期盼瞬间将睡眠赶得无影无踪,口水早已咽了几回,心里满是愉悦地等待着天明。因为一年之中,只有腊八和过年这两天是在天明或天明之前吃早饭的。鸡打鸣,天色亮,粥已熟,母亲不用像往常一样催着我们早起了,众姊妹早已下炕,专等母亲把腊八粥小心翼翼地盛在碗中,我们便迫不及待地端起来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其实每个人都会将自己碗里的粥吃上半天,生怕一下就吃完了。一边吃,一边想,放假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那过年的日子还会远吗?满怀期待,心中有一股火焰在升腾。当下,似乎每个人都在感叹,日子过得太快太快了,不知不觉就是一年啊。可是小时候的日子,怎么感觉过了腊八,愣是等不到过年咧。

望年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过年的气氛便一天高过一天了。现在想想,那才是真正的过年啊,那种满满的仪式感,填满了整个村庄,溢满了我的整个童年。
  “过了二十三,打发灶马爷上了天。”我们把灶王爷叫灶马爷,一大早,家家户户把灶王爷的神像从灶台上揭下来,然后放入火中烧走。烧之前定会在灶王爷的嘴上抹上一点稀糖,意在请灶王爷上天后说点好话,“回宫降吉祥”。村里大部分人家买不起冰糖或糖块,就用胡萝卜熬制的稀糖水代替。过了小年,家家户户开始扫尘土了。这是一项必须由大人完成的任务,一早起来,大人就开始把窑洞里的东西腾挪到院子里,我们几个孩子把窗户上的麻纸撕下来。之后父亲用之前准备好的白灰水刷两遍屋子,母亲则擦洗那些平时放置在箱子上的瓶瓶罐罐。待整个屋子打扫干净后,再把新买的麻纸糊在窗户上,把新买的年画贴到墙上。这天,母亲必然会做一顿莜面犒劳全家,一家人在焕然一新的窑洞里其乐融融,顿时嗅到了过年的味道。
  “二十五,点豆腐。”我们把做豆腐叫点豆腐。家家都会点上两锅豆腐。那时候尽管家家都有一些自留地,但种植的黄豆数量很少,收成有限,一年中主副食全靠山药蛋,加之村子小,村里没有专门做豆腐的人家。一年中能吃上豆腐的机会全在过年了。过了小年后,全村人就会到村里两户有大铁锅的人家去排队点豆腐了。这个时候,这两户人家不仅不会厌烦,还会喜眉笑眼地提供卤水,邻里关系在那时呈现得那么纯朴。直到现在,虽已年近花甲,但每每忆起我的那个村、那些人、那些事,我都会大慰平生。不时慨叹:沧桑的岁月并没有沧桑了人心,世事的艰难在不知不觉中磨铸了文明。
  小村里弥漫着过年的味道。家家打扫一新,起起伏伏的街道上也“门前三包”了。偶尔会响起一两声鞭炮声,传到村子对面的深沟再回响到村子里。村子里唯一的碾子一天到晚不停歇,家家户户排着队推碾子,准备着做油糕的黄米面。这样一直忙到年三十,年终于来了,紧张的一天开始了。母亲一大早会用白面做一锅汤面,这可是盼望了一年的绝顶好饭。那时候,我认为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白面了。因为一年中能见到白面的时候也就是过年了。父亲总能在腊月里倒腾回十来斤白面。除了应付过年,母亲会留下一点点,等到我们几个孩子来年中谁病了,就像变魔术一样拿出来,给我们做一碗汤面。尽管碗里只有几根面,但那已经是人间最佳美食了。这也养成了我后来珍惜粮食的习惯,那年送儿子上大学,在大学食堂看到学生们把白花花的米饭倒进垃圾桶,真是心痛万分啊。是的,我们不再发愁吃饭问题了,但不能糟蹋粮食。
  除夕早上吃汤面,似乎就是个传统,以至于直到后来我到省城生活,仍然坚持了这一传统。吃完汤面后,父亲劈柴拣炭垒旺火,而我和哥哥就会拿上一张红纸去找人写对联,我们那里叫“刷对子”。村里仅有两个人会“刷对子”。我家在村里住的算是比较逼窄的,因此,门子不多,对联也就不会多。这两个人早已习惯了为全村人服务,早早就在家等村人上门。无需多言,接过纸,剪刀裁开,一挥而就。中午时分,红彤彤的对联已经贴在我家的门上了,父亲的旺火也垒好了。

过年

  过年过的就是个除夕,这是老百姓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当父亲把旺火垒好,清扫了院子,我们把对联贴好后,照例会放一个二踢脚,我们管它叫“麻炮”。这个时候,母亲就会把新衣服拿出来让我们穿上,父亲把藏着的一挂一百响的鞭炮取出来解开,给我们兄弟3人分开,我们把鞭炮数了又数,像宝贝一样赶紧装在新衣服的口袋里,之后就一溜烟地上街了。村里的孩子们早已聚集起来了,比谁口袋里的鞭炮多。于是,整个下午,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便响彻了整个村子。直到天擦黑,回家吃饭。
  除夕晚上的饭注定是盼望已久的豆腐粉条菜加炸油糕。父亲把闲置了一年的小炕桌放在炕上,我们再也不用蹲在地上吃饭了,全家人脱鞋上炕,盘腿打坐。尽管也是一人端一个碗,但有了吃席的感觉。主要是几个小时后也就是大年初一早上,小炕桌作用就大了起来,上面至少要放一盘红烧肉、一盘肉丸子、一盘油豆腐、一盘炒鸡蛋、一盘饺子。那可是过年的饭啊,是要回味上一整年的。
  晚饭后,父母开始炸麻花、炸油面儿,我们几个孩子一会儿出一会儿进,数一数口袋里的鞭炮,要么怂恿对方去放上一根鞭炮,要么恳请父亲把旺火点燃。父亲终于看到了我们期盼的眼神,指令哥哥去点旺火,熊熊的火焰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村子上空鞭炮的气味,伴随着窑洞里的油香,混合着旺火的煤烟,这就是过年的味道啊!临近午夜,父母忙完了灶上的活儿,旺火已经红彤彤了,父亲会和我们一起在旺火边守上一会儿,点燃麻炮响上两根。母亲则把我们叫进屋里,在我们每个人的上衣里侧用红布缝一个小口袋,大概是用来避邪吧。
  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过年最刺激最迫不及待的事情就是“挣纸烟”了。大年初一早上大约4点多钟,孩子们就会被大人叫起,开始响炮。整个村庄弥漫的硝烟味道沁人心脾,别有一番异香。响完炮仗,上炕桌吃饭。最期盼的红烧肉丸子上桌了,却吃不在心上,因为家里已经来了村里的孩子给大人“挣纸烟”了。我们兄弟便也急忙下炕,赶紧拿出早已准备的一个空烟盒,挨家挨户去“挣纸烟”。其实,这就是我们村抑或是我们那片地方传统而原始的拜年方式,只是当时根本不懂得这个说法,反正就是约定俗成,只要有孩子上门,手里必然拿个空的烟盒,不用说话,主家笑嘻嘻地递过来一支烟,孩子们便一溜烟满意而去。这种拜年方式在我们家搬离了村子后,便永远留在记忆里。但是,小村在我的梦里,小村的人在我的梦里,小村过年的样子在我的梦里,永远、永远……(作者:古交市人民法院 忆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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