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意味着隆冬将至,雪花漫舞,真正的冬天开始了。漫长的冬夜,总会想到许多许多事情,回忆是这个季节最好的陪伴。
插队的时候,每逢农忙收麦子、收豆子、种玉米、割高粱,累得不知东南西北时,总盼着,冬天来了就好了。
冬天的夜晚,我们可以猫在窑洞里,围坐在一个大铁炉子旁边,里面的炭放得满满的,炉火正旺,整个窑洞都暖暖和和的。我们把炉盘擦得干干净净,中间烧一大壶开水,把从食堂买来的玉米面窝窝切成片,烤在炉台上,一边吃一边聊,要是谁有从家里带来的咸菜就再好不过了。
我们的农场就在太原郊区的一个山脚下。农闲时,尤其是冬季,可以经常抽空回家。通常是傍晚收工后回家,第二天一早回来。每次回过家,我们总要带些吃的回农场,馒头,饼子等,有时碰巧了家里有苹果、橘子等,也带上。不过我们带东西是要按人头带的,我们窑洞里有六个人,那就要带六份,每人一份。大家每次必带的是咸菜,大都是腌萝卜、腌芥菜,高级一些的就是雪里蕻炒肉丁,或者是炒酸白菜。父母都心疼插队的孩子,就是咸菜也尽量做得好吃一些。晚上的这一加餐,可以让我们品尝到家长们的厨艺。虽然都是咸菜,可味道太不一样了。至今我还记得同屋好友带来的咸菜,让我们赞不绝口。据她说,那是她妈妈跟一个上海阿姨学的。把萝卜切成中指粗细长短的长条,放盐去水,在阳光下晒得半潮不干,然后放进小坛里倒入酱油、料酒和糖,密闭起来,腌上半个月,即好。那是我们最喜欢的咸菜。一个窑洞六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不一会儿,就干掉一两瓶,还要再吃,这时总有一个管事的说,“好日子要慢慢过,明天再吃吧。”
没有咸菜吃了,那就找点精神食粮吧。我们的话题会转到一些当时的“禁书”上:《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还有《雷雨》里的故事都常常被我们悄悄地讲述着,在文化极度匮乏的年代,口耳相传的讲述唤起我们对书籍的渴望。
整个冬天的晚上我们都是围炉而坐,讲故事、说笑话、谈理想。闲聊起来,女孩子的嘴也没有把门的,胆大的指着外面场领导领着我们种的“扎根树”说,“有没有想要在这儿扎根的,有,就说出来,我们给你们腾地方,房子现成的。”说得大家脸红耳热,笑作一团。农场有两三百个知青,大家都表过决心,要扎根农村。可是随着后来知青政策的改变,上学的、招工的,都离开了农场。两三百个男孩女孩就像蒲公英,风一吹,忽地一下就无影无踪。
我们有时躺在铺板床上静静地听别的窑洞里传来的悠扬的小提琴声,《白毛女》《三套车》和《梁祝》是我们农场那几个“文青”喜欢的曲目,对于我们这些在粗糙的声音里长大的人来说,这琴声给我们带来了欢愉,带来了听觉上的享受。直到现在听到《梁祝》《三套车》常常还会想到农场的琴声,那种静谧的美一直保持在心里。有时听着外面的刮风声,看着飘落的雪花,我们虽不懂“白灰旋拨通红火,卧听萧萧雪打窗”的浪漫,可我们会开心地唱起“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心里盼望着明天不用上山了吧。可是第二天一早,那位威严的老农队长的吆喝声“动弹嘞,动弹嘞”就会传来,总是准时准点地响起。声音之大、底气之足,像军号般嘹亮。于是,大家依旧扛着铁锹、镐头,推着平车有说有笑地上山造田。
老农队长不说上工,也不说干活儿,而说“动弹”。这让我们这群城里娃感到很新鲜。趁老农队长不在旁边,有人学着喊一声“动弹嘞——”,这一喊不要紧,大家来了兴致跟着学起来,“动弹嘞——”“动弹嘞——”“动弹嘞——”,近百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一起大声喊起来,声音回荡在山谷里,地动山摇。我们对着大山喊,对着天空喊,对着自己喊。喊得荡气回肠,那声音迸发着青春的力量。
多少年后,每当疲倦懈怠的时候,那句“动弹嘞——”就会给我力量、给我温暖,让我感到所有年轻的故事都不曾走远。
□李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