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爷病了,他是被急救车直接拉到县医院的。
整个柳林村人都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麻子爷的儿子亏本回来了。亏本赶到县医院的时候,看见麻子爷正闭着眼睛躺在病房里输液。亏本连喊几声“爹,俺爹——”。不见麻子爷回应,亏本赶紧跑去喊医生。等亏本喊来医生,发现麻子爷已经醒了,亏本这才松了一口气。
麻子爷今年七十多了,他平时身体很硬朗,还经常一个人在地里干活。自从今年秋天,亏本把家里的土地承包出去后,就没人再见到麻子爷笑过。
要说麻子爷也是苦命的人,他爹妈去世的时候,他才十来岁,要不是老队长的爹收留他,可能就没这一家人了。十几岁的麻子还扛不动犁子的时候,就学会犁耙栽种了。可以说所有的农活对麻子来说,那都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但因为穷,麻子到了三十岁才娶上女人。
那年秋天,柳林村第一次动地,地才分完,麻子的女人生了个儿子。麻子得了个大胖小子,按说应该很高兴,但因为儿子没分到地,他面对前来祝贺的人,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苦瓜脸。柳林村依照乡里的政策,三年才分一次土地,为此,麻子生气地给儿子取名叫亏本。毕竟民以食为天,土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啊。
麻子为了让老婆孩子能吃饱穿暖,他一年四季都苦苦地守在那几亩地里。那时候没有化肥,为了给种子施肥,麻子硬是用扁担一点点地把大粪挑到地里;嫌地还不够壮,他又把草木灰用板车拉来,均匀地撒在地里;他甚至光着脚下去把池塘里的淤泥也捞上来,倒进地里。每年收庄稼的时候,村里人都说麻子真会种地,收打的粮食就是比别人家多。然而,就在刚刚能吃饱饭的时候,亏本娘生病死了,从此爷儿俩就相依为命。麻子依然成天在地里忙活着,即使在农闲的时候,其他人都聚在一起打打扑克,吹吹牛啥的,麻子照样去地里溜达。面对大家的好奇心,麻子微微一笑:“我就是喜欢在地里待着,哪怕只是去看看,心里也踏实。”
亏本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爹,忽然一拍脑袋:“爹,我知道你是啥病了,你这都是闲出来的毛病。你说你都这么大年龄了,俺本来想让你跟俺一起去城里享几天福的,谁知道你天生劳碌命。爹,看来,你这辈子也离不开柳林村了。你让我说啥好呢?”
“亏本,你既然知道爹的心思,那就好办了,快去给我办出院手续吧。”麻子爷说完立刻拔掉了手上的针头。
“爹,咱家的土地承包给老队长的儿子二狗了,人家都种好了麦子,咱咋能说要就要回来呢?再说农忙的时候咋办?”
“亏本,你是不知道土地中用啊!想当年,我和老队长,不就因为他挖了我一垄沟麦子,我们大冷天的打起来,打到水塘里去,你不知道吗?再说,你打工也不能打一辈子,你们一家几口人常年在外,你们不想老头子,可知道老头子还想你们呢?还有巧儿,都好几年没回来过了。”
巧儿是亏本的女儿,巧儿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全国大动地,麻子爷就自作主张给孙女取名为巧儿。孩子刚满月,麻子爷就天天抱着巧儿到人场里去,别人问他孩子叫啥名,麻子爷总是笑呵呵地说:“叫巧儿。”
“爹,巧儿研究生刚毕业,正忙着找工作呢,哪有时间来家里,让你过去,你也不去。”
“好了,亏本,其他的你不用说了,这年月种地不交公粮,也不交提留款,政府还给补贴钱,历朝历代也没有过的事啊,你咋就不知道珍惜呢?咱是农民,啥时候也不能离开土地,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麻子爷说着话眼泪不知不觉就下来了。亏本知道爹又想起从前的事了,他的眼圈禁不住也红了。他忙上前拉住麻子爷的手,轻声道:“爹,咱回吧,明天我就去找二狗,把种子化肥和工钱都给他,咱把地都收回来。”
麻子爷回村了,他背着手,微笑着往地里走去。
□黄廷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