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后旋即进入高校工作，面对的都是与我年纪相仿的学生。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让我感到了观念差异。要想同龄人中的问题青年心服口服，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
　　辅导员搭档对两位学生很不满意：一位打着耳钉的精神小伙，一位穿短皮裙的朋克少女。她数次交涉未果，反倒收获了不少“古板”之类的评价。于是跟我说：“别老让女同志顶着，你去震慑他们一下啊！”我暗道，谁还没有个跳脱而叛逆的青春呢？尽管这样的打扮确实不大合适，但得让他们真正明白当中的不合适才行啊。
　　我问小伙：“知道为什么找你谈话吗？”他摸摸耳朵，眼神斜撩向空中。“不就是因为打了个耳钉嘛！老师我预防近视呢，您查查去，这都是穴位……”我笑道：“哦，你早说不就得了？我还以为你是那啥呢。”这次他疑惑了，问我：“那啥是啥啊？”我故作掩饰道：“没啥没啥，新时代了，老师能理解，而且无权干涉。你回去吧。”“到底是啥啊”？他还想问个究竟，我不由分说地把他送出了办公室，对着门口的姑娘说：“来谈谈吧。”
　　姑娘开口就直截抱怨道：“老师，穿个裙子怎么啦，王老师她就爱乱操心，您都不知道我们私下里管她叫啥。”我赶忙打断她，“咳咳别乱说啊，王老师确实不应该太干涉你们的着装，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表达一下我个人的支持。”姑娘的眸子马上有了神采，扑闪着一寸多长的睫毛道：“就是吧？那我回去啦！”我若无其事地挥挥手，可姑娘走到门边就狐疑地转过了身。“不对吧老师，您平常也不夸人呀，我穿成这样到底怎么了吗！”我说：“没啥没啥，也许挺适合你的。老师也不好意思说……现在不是有网络吗，你自己查一查嘛。”不容追问，我把她也劝走了。隔壁屋的搭档赶紧跑来问道：“这么快就说通啦？”我苦笑着说：“略尽人事而已，通不通的还要看他们自己啊。”
　　再见到他们时，小伙耳垂上空无一物，姑娘打扮清爽，睫毛不用涂抹就挺长的。我问小伙：“不是预防近视吗？”他忸怩地说：“老师，我不是那啥！”姑娘不等发问就喊道：“老师那根本不适合我！”我嘿嘿地笑着，俩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下午有足球赛，老师来捧场啊！”机灵的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拉了小伙儿一把，飞也似地跑掉了。隐隐留下几句“老师怎么那么坏呀”，“他跟你说啥来着”之类的话。
　　疏导依赖于交流，碰上油盐不进的就麻烦了。新生期末考试结束，马上有了一位沉迷网游大量挂科的典型。学院里进行批评教育，苦口婆心换来的却只是虚与委蛇。我见到他时，那年轻的面庞上全无神采，眼神没有抗拒也没有悔悟，甚至根本不和人产生接触。
　　“说点开心的吧，你玩哪款网游，没准咱还在一个服务器呢。”年轻人闻言抬起了头：“真的？我是X服的，老师你要不要一起啊？”他神采奕奕的表情酷似我上学时的某位故人，我心头一疼，赶紧拢一拢思绪道：“老师也想玩，可上班没空啊。要不请你代练怎么样？去我朋友开的网吧，费用我全包，额外给你开工资。”他简直要乐出声，满面春光地说：“那敢情好啊！”“不过”，我话锋一转道：“你学经济一定知道，商业行为就得定个合同。一天必须练满16个小时，一个月600块如何？”我肉疼地开着价，他满不在乎地接过了事先拟好的合同，大笔一挥签上了名。我提醒：“违约条款不再看看？”“用不着，您包网费就行！”他豪气地许诺着。我心底暗笑，什么事一旦变成职业，就会让人感到无味甚至沉重，就和我喜欢说教又当了老师一样。
　　果然，第十五天他就找上了我，苦着脸说打死也不干了。我吹吹杯子里的茶，慢条斯理地道：“那不成，得按合同办啊——”口气像极了逼债的黄世仁。“老师，求你了，我都吐了！现在看见电脑我就恶心，我错了还不成吗？”见他几乎痛哭流涕，我才笑着撕掉了合同。
　　不做辅导员后，我又在一家小超市碰到了他。看他打包结账，我斟酌着问：“你这是？”他说：“别误会啊老师，我可没再挂科，这超市我开的。我学经济嘛，算学以致用呢。”
　　哦，那就好，问题青年的问题，也许就是没有人生问题的问题吧。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