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鸡场规模扩大，整日忙不过来，我决定再招两名工人。
　　这天，邻村两位上了年纪的老汉敲开了我的门。
　　“今年多大了？”
　　“属鸡的。”
　　“你呢？”
　　“也是属鸡的。”
　　说是上了年纪，都才50出头，农村人的面相大都和实际年龄不大相符。
　　我们坐下来对鸡场的工作和工资开始面谈，经过一番协商很快达成共识，他们决定明天开始来鸡场上班。
　　有道是个大不缺力。老冯搬起一袋饲料像夹只鸡那样轻巧，推起粪车一溜小跑。每天需要干的活，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个事。别看老徐个子低，干起活来也从不惜力，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日久天长，我和他们两个便无话不谈。我问老冯：“你有几个孩子？”
　　老冯收敛住微笑，顿了顿说：“两个儿子。大儿子在乡政府上班，二儿子领一班人承包工程。”
　　一提包工头，我就联想到一个人。“你二儿子是不是叫冯常有？”
　　“是啊。你认识他？”
　　“我们是老同学。他可是这一带赫赫有名的暴发户！”
　　的确，老冯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有本事，大儿子上班车来车往，二儿子县里买了房，两个儿媳妇一个比一个漂亮。但是这两个儿子都怕老婆，而且怕的要命，叫往东不敢往西。
　　老冯这爹就当得不如意了，不仅花不了他们一分钱，他们还常把老冯当保姆使。轮到谁家，老冯还要看那俩儿媳妇的脸色吃饭，若不慎哪句话没把握好分寸，扫了儿媳妇的兴，儿媳妇当面就会敲锅打碗给他看。
　　老徐也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儿子，小的是个闺女。闺女也不小了，出嫁了，还有两个孩子，女婿是搞出租的，这两年生意也不好做，虽然拿不出钱，但小两口会隔三差五地过来，给老徐洗洗衣服，叠叠被子，把老徐打扮得干干净净。
　　老徐的儿子原来在校是班长，只是有个弊病，一到考试就怯场，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考上大学，只好跟随村里的农民工去郑州修地铁，挣不了大钱，仅仅顾得住一家老小的生活开支。
　　中秋节那天，老徐打来电话说：“儿子从郑州回来，要我和他到县城转转，中午吃个饭，明天还要赶回去。”
　　我被老徐儿子的孝心所感动，立即答应他请假，让他们一家老小去享受团圆的幸福。
　　我从屋里出来，只见老冯站在鸡舍门前，脸色阴沉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他一言不发，问他几遍，原来老徐提前和他通了信儿，尽管老徐家里穷，可人家过得多开心！想着想着，老冯觉得心里难受。我说：“人比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吃饱穿暖，想开就好！今天中秋我给你放一天假，你去县城转转，高兴高兴。别担心，今天照常给你算工资。”
　　老冯犹豫再三，最后说：“我没有干活，怎好意思要你的工资？再说那么大个县城，我到哪里去转呀。”说完，老冯垂头丧气地回鸡舍干活去了。
　　一连几天，老冯寡言少语闷闷不乐，我拿出家里舍不得喝的陈酿老窖给他，老冯执拗着，说什么也不要。看来，再好的礼品他也不在乎，他要的是一口气。有时，一口气真的比礼品都贵重！
　　一有空闲时间我就和老冯谈心，做他的思想工作，给他讲不能光想自己的理，有时也得理解儿子，为孩子着想，他们风里来雨里去挺不容易。老冯听不进去，认准那个死理——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不要爹娘。
　　在一次同学聚会上，我见到了同学冯常有，他开了辆令人艳羡的宝马，西装革履，油光粉面，系着时尚优雅的名牌领带，魅力十足，风度翩翩，他是学生会长，聚会的首领。
　　聚会结束，我找到冯常有，寒暄过后，和他说：“最近你父亲也不知是有事想不开，还是身体不舒服，老是萎靡不振，郁郁寡欢，很不开心，你抽空和你父亲谈谈心，父子沟通，或许他有什么心事就想开了。”冯常有抬头看了看我，说：“好的，谢谢老同学。”
　　过了一段时间，看不出老冯有什么变化，我问他：“儿子最近回家了吗？”老冯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翻开通信录，给冯常有打电话，冯常有说：“我正忙着呢，一会儿给你回电话。”所谓“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多久，反正一直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看老冯经常一个人坐在地上发呆，像有了心病。我掏出手机，拔通了冯常有的电话，结果是——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少顷，我又拨，电话通了却又挂断了。再拨，系统回应——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转眼快到春节，老徐的儿子打工回来，中午拉起老徐到镇上大酒店吃饭去了。
　　老冯听说后，中午的饭再也吃不下了，他忽然想到了去世多年的老伴儿，想起了小时候嗷嗷待乳如今远走高飞的孩子们，一股强大的孤独感向他袭来，他感到茫然无助，伤心透顶。
　　翌日，傍晚下班的时候，我留住老冯，从屋里拿出一件鸭绒衣和一双棉布鞋递给他，“我今天在县城碰到您二儿子，他让我给你捎来过年的新衣服。”
　　老冯愣了，没有接，一直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你儿子说傍晚在县城‘书香大酒店’等我们大会餐呢。”这时，我看到老冯脸上掠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笑容。
　　我开车拉着老冯在灯火辉煌的县城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书香大酒店”。我掏出手机，到门外接了个电话，回来对老冯说：“常有刚打来电话，说春节事多来不了，他给咱俩订好了餐，咱俩只有慢慢享用了。”
　　这一顿，一向不喝酒的老冯竟高兴地喝了二两，逢人便说：“俺的儿子也不比别人的儿子差。”
　　听了这话，我心里五味杂陈。只是以后冯常有打来电话，我一口回绝，再也没有兴趣参加他的聚会。

□王之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