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世事变迁，只有中国男足的战绩稳定如常。这么说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从前的劲敌早已变得高不可攀，以往的手下败将们也已崛起成为新的劲敌。体坛箴言“足球是圆的”，隐喻了这项对抗的不可预知性。但到了中国男足这里，球好像变成了方的——一脚脚的关键射门总会失之毫厘、而一次次的失败总有诸多借口，球迷也渐渐地不再愤怒，麻木的冷笑背后是“越来越方”的纠结心情。
　　高三那年冬天，我和同学通过半导体收听了男足兵败金州、憾平卡塔尔、最终出局的全过程。我们坐在教室的后排，没精打采地踢着用报纸揉成的球。那上面有国足出局的噩耗，被反复折叠成了棱角支离的怪状。踢球的人不厌其烦，似乎纸团的每一个褶皱都象征着遗憾，只要足够耐心就能够把它打磨光滑似的。五层楼下百米开外，高一的小孩儿们正在操场上折腾，丝毫没有被国足影响到心情。呵呵你们就美去吧，到高三看你们还有这份儿心情不？我捡起纸团扔进垃圾桶，说不想像国足一样，那就得做好充分的准备。什么草皮太干太湿太长太短的，别等考砸了再拿出来说事儿。而心里隐隐念叨着：这么重的课业负担，得扼杀多少踢球的好苗子啊！
　　上大学后，踢球的时间充裕了。好胜的少年们在赛场上难免爆发争端，而下了场就会一起喝着太钢汽水聊球坛轶事。又到了世界杯预选赛的时候，不打不相识的球友们很奢侈地在酒店开了房。八条大汉挤在小小的单间里，紧张地注视着、压抑地欢呼着。事后我们讨论决定，最后一场必须去影视厅看，否则这不能喊不能叫也太憋屈了。又是打平即可出线，让人非常提心吊胆。好在男足没有再掉链子，于是终场哨响的时候，整个放映厅里都躁动了起来。欢呼的声浪掀起房顶、穿过马路，在我印象中，其场面只有申奥成功可以与之相比。
　　尽管后来男足在决赛圈中一胜难求，但这次出线依然让人在遗憾之外生出了希冀。在沉渣泛起的三合土球场边，我抚摸着创痕斑驳的膝盖，感念着我在这块破场地上的每一丝回忆。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留个记号也并无所谓。玉米却不满足地叹息着，说要是有草皮就好了，基础设施不行足球事业怎么发展得起来呢？我们都说会有的，这不是已经有了个好的开始了么！
　　回想起来，那竟是男足带给球迷的最后的欢乐了。开句玩笑，如果真有什么契机能让男足的战力倒退20年，那才真叫一件幸事呢。
　　上班以后，橡胶跑道、人工草皮，这些曾遥不可及的条件变得近在咫尺，但我却渐渐远离了赛场。一则自己球技太臭，再则国足的战绩让人实在提不起踢球的动力。从专业足球到职业足球，没有带来锦标和快乐，却让球员从八块腹肌变成了“白斩鸡”。以前的球星会为了荣耀拼到头破血流，现在的球星会为了纹身把自己整得皮开肉绽。他们那一身行头：左青龙、右白虎、爱马仕皮带在腰间、大金链子在胸口，全面向世界最高水平看齐。可到了场上却心头没底、脚下拌蒜，生生把一颗足球踢得越来越方。球坛新闻没法看，不是花边消息就是黑幕曝光。本来心情大好，看这些玩意儿是专门给自己添堵么？
　　可球迷就是这么不长记性，我不仅继续看着新闻自我虐心，而且还给儿子报了个足球班。几个孩子追着球，笨拙地进行着盘带和传递的训练。脸上都是熟悉而纯粹的拼劲儿，晶莹圆润且全无烟火气息。二明说前两天国足憾负叙利亚，你们看新闻没气死个人了。大楠说提这干吗看球看球，你瞅我儿子刚才的摆脱，是不是有点儿梅西那意思？教练老吴惋惜地说就是人太少啊，这么六七个孩子连个对抗都踢不起来。我问他这职业化了多少年，怎么战绩却越来越差了。他说人就不能惯着，供起来的那不是大腕儿那是大爷！我又问大学生里踢球的人多吗，他黯然地说现在的孩子都喜欢玩电脑和手机。
　　金钱有了，拼劲就没了；大牌儿有了，战绩倒没了；时间有了，精力却没了；场地有了，踢球的没了。从纸团儿到足球，快乐也许只能属于不带半点功利心的孩子。可老吴刚才说什么来着，光想着玩电脑和手机？
　　我的心不由得再次“有点方”起来。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