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没有书店并无所谓。日子一天天过去,书就在那里、有增无减,只是言之有物的作品少了。同时,大家或者囿于凡俗,或把眼睛转向了别处,读书的时间也委实不多了。
书本无“闲”与“正经”之分,闲的是人,正经的也是人。在讨论书与人的关系时很难说清,究竟是读者的需要扭转了创作的动向,还是作者的创造引导了读者的需要。严肃的作者,总是力图用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而把文字当商品看的人,则一贯用“高尚”作为卑鄙的通行证,无论诲淫还是诲盗都浑不在意。读者空暇时恰巧读到了一本好书,进而对某方面的学问产生了兴趣,由此勇猛精进乃至聚沙成塔,这种例子并不鲜见。即便只是为了开阔眼界、增长知识而去读书,哪怕所学博而不专,就动机而论也无可厚非。怕的是只图轻松、带着猎奇的心理、为了感官的刺激去读书。再遇上那噱头丰富、私货满满的文字垃圾,所获必然尽为糟粕,甚至倒不如不读。
二十年前,人们为理想或兴趣而读书,突破一点之后还要全面开花,阅读的广度和深度都很值得称道。拿最像“闲书”的小说来讲:迷恋科幻作品的人,从凡尔纳读到阿西莫夫,从王晋康读到刘慈欣,一个文科生也知道拉格朗日,对薛定谔的了解也不仅限于某只猫。迷恋武侠作品的人,从金庸读到梁羽生,从温瑞安读到还珠楼主,一个理科生也明白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断不至于把古龙和男士香水画上等号。余华路遥陈忠实、刘恒王朔王小波,作家就是作家、作品就是作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一部书哪怕把“此处删去×××字”的地方都给补全了,说它没意思还真就言之有据。想轻松一点还可以读散文,作者也不必标榜自己多么文化多么深沉,目光如炬的读者可容不得他笔下的硬伤。要是那门外汉门外婆不晓得藏拙,管你上没上过百家讲坛,一句话——你也敢出本书解读《论语》,还是学白云大妈回家打磨《月子》去吧。
从历史小说读到正史,由文化散文回溯文化,阅读为人们的闲暇时光赋予了意义,争鸣让人们的思想内涵变得深刻。而事情就是那么微妙,在一个很不经意的时间节点上,一切都开始变得功利而破碎,狂飙突进却又全无方向可言。商界大佬们捧起了四书五经,普罗大众则翻开了《货币战争》。在面对书的时候,人们开始悄悄地问自己:它能不能带给我我想要的财富和权力,如果能的话需要多久?于是卡耐基、于是胡雪岩、于是《弟子规》、于是《厚黑学》。这些玩意和股市指南托福指北一起,在书店里最醒目的位置上,被商家精心摆放成了各种充满后现代主义风情的造型。宛若一幢幢大厦,堂皇而扭曲、高耸入云又摇摇欲坠。这是解构主义的沦丧还是力比多的崩塌?你不懂没关系,因为这句话是现编的,我也不懂。
人们为成功而读书,却既不明白成功的定义,也不虑及途中的挫败,除了为成功学专家贡献版税之外一无所得。回头再想去书中寻找一方净土,却发现书不再是那些书,环境也不再是那个环境了。财富的密码不知道藏在哪一页上,内卷的镰刀却已经开始挥舞。于是安慰自己说何必呢何苦呢,捧起手机看八卦、前排就坐等吃瓜,它不香么?书有多久没有翻过,怕是都已经忘却了。
当然,也不能说载体变了就不叫读书了,但你确定某些玩意儿值得一读?纵横三界六道外,穿越上下五千年。王爷格格民国范,红颜绿茶傻白甜。霸道总裁凡尔赛,千金小姐玛丽苏。卤煮乱炖一锅烩,谁要认真谁就输。南柯下群雄授首,都是不劳而获的憧憬;黄粱中群芳环绕,皆为天降大饼的美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当作如是观?
当学生拿着网上看来的几个历史段子向我求证的时候,我感到莫名的烦躁。耐着性子为他开列了一份书目,但他却抱歉地说太忙了没空读。我强忍着奋袖出臂打人的妄念,告诉他诸事不决上网搜啊!可他说网上就只有这些了啊,老师你不是读书多么,你给讲讲不就好了么!
怎么样,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