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做了一个礼拜的朋友,我就对霄霄说:“我们结婚吧”。她美丽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问我:“现在?马上?”我反应过来,赶紧说当然不是,怎么着也得等到大学毕业啊!她轻轻吁了口气,我不知道那是庆幸还是失望。
也许在她看来,我的提议里满是轻佻。或者她还会警惕,认为这是什么陷阱与花招。只能说,那会儿的她并不了解我。“一切不是为了结婚的爱情都是耍流氓”,是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从看到她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这是我媳妇儿。爱情的妙谛正是教外别传,但如若不立文字,断无可能直指人心,更遑论让对方通晓禅理。所以我当年怀着最深邃的哲思,用了最老土的方式,给霄霄写了一张表白的明信片。巧就巧在,霄霄偏偏很赏识这种笨拙,认为这是一种青涩本真的表现。这便是所谓诸法空相、天意使然,一枝鲜花不躲不闪地,便落在了我这坨牛粪上。
我自认为窥测到了玄机,于是又一次说:“我们结婚吧,将来”。霄霄收起认真的表情,使劲装得非常不严肃地问我:“什么礼物都不带,就这么表白吗?”
哦对,礼物,有的有的。我赶紧从兜里翻出一卷包装精美的饼干,我知道它是黑色的,中间夹了雪白的奶油,吃起来是满满的巧克力的甜香。这种饼干我只吃过一次,感觉霄霄应该会喜欢。可就在我手忙脚乱地准备领取一句夸奖的时候,却看到霄霄神色陡变,连眉毛都蹙了起来。
“你买的?”她冷冷地问。“是啊。怎么……你不喜欢么?”我感到很无辜。她突然喊了起来:“为什么要乱花钱?一餐厅的尖椒肉丝才两块钱,加上米饭一共只要三块。你这一下花掉……啊我算一算,这一卷都快顶上三顿饭了你知道吗?”我既委屈又生气,这人怎么把一片好心都当了驴肝肺呢?于是也大声地说:“刚发了奖学金,承蒙你的帮助我还拿了个三等。本来说谢谢你,不领情就算了用得着发火吗?”
霄霄更恼了,冲着我就丢来一串数落:“要你谢要你谢?自己总说钱不够用钱不够用,兜里有俩零花钱看把你烧的!”我简直出离愤怒了:“我买是因为我还能买得起,我乐意给你买,你管得着吗?爱要要、不要拉倒,你不要就拿来,我现在就扔了它!”
沉默,沉默的霄霄使劲盯着我。我怒气难平地伸手去拿饼干,她却一下把饼干藏到背后去了。又瞪了我一分钟,才硬邦邦地质问道:“想干嘛?扔了不是更糟蹋?”这种神逻辑让我无言以对,只好在长廊里坐下来生闷气。耳听着一旁窸窸窣窣,一块饼干已经硬塞到了我的嘴里,硌得人牙床生疼。
“吃吧吃吧!就这一次不许再乱花钱了啊!”我扭头看,她已经小口地吃了起来。我问她好吃不,她说呸好苦。她说剩下的你都吃了吧,你这种人就得有人管着点儿,这么大手大脚一辈子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呢。
这就是我和霄霄第一次吵架时的情景,后来的许多年中我一直在品味——我们到底是为什么争吵呢?
霄霄给我买了一件T恤,牌子货,班尼路。霄霄很聪明地和老板磨了半小时,最终以三十八块五成交。我们走回了学校,霄霄说算上车费一共省了三块。
我给霄霄买了一件外套,两百五的价格真难听,老板豪爽地说两百四。我跟霄霄汇报省了十块,她说你傻啊为什么不还价一百二。
她总穿十块三双的袜子,做个发型能心疼半年。结婚的时候没买房也没买车,我想把婚纱照提高一个档次,她说何必呢咱俩没事儿自己看么。
她买了一箱小馍片,说超市搞活动特别实惠,满脸洋溢着“快夸我”。我给她买了一瓶香水,电商特价只要四折,她眼中火星四溅,分明写定了“你在逗我”?我出差的时候扭了脚,她骂我返程干嘛不买卧铺。她回家总骑共享单车,我骂她小气抠门,她说还不是想给家里省点儿?
就这么着,我们吵啊吵啊,眼看着别人家夫唱妇随或妇唱夫随。就这么着,我们吵啊吵啊,眼看着若干曾经艳羡的姻缘劳燕分飞。七年之痒的时候我们岿然不动,然后十年十一十二年。转眼孩子已经长到了我们的肩膀那么高,但这争吵始终没有止歇。
我说咱这么吵来吵去怎么没离婚呢?哎当初你嫁给我是图那卷儿饼干吗?
她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说呸什么爱情都是苦的。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