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如何读经典》
刘勇 李春雨 主编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今天如何读经典》丛书分四册,分别为《暗夜独行:今天如何读鲁迅》《师者自清:今天如何读朱自清》《晚翠之树:今天如何读汪曾祺》《扶轮问路:今天如何读史铁生》。丛书以作家生平与创作经历为线,打通名篇名作与作家的人生,挖掘文学大师对于当今读者的价值和意义;将阅读与学习结合起来,引导读者有效、有机地阅读,更好地走进作家的创作人生与文学世界。
一个会写吃食的人一定是个爱吃的人。周作人就经常写吃食,比如在《故乡的野菜》中以及在文章或书信中提及绍兴或者日本的一些吃食;到了晚年,他在生活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与香港友人通信,别的没有,提出的要求均是吃食,而且很多是当时大陆很难寻到的,诸如黄油等一类食物,可见其对吃食的看重。读过《许三观卖血记》的人,一定会对许三观在饥饿的晚上用语言给家人炒菜的情节印象深刻,作者余华在生活中亦必是一个爱吃、对吃有研究的人。
这些作家虽然能看出爱美食,但在作品中仅是偶见有美食;而在汪曾祺的笔下,却处处能看见美食的踪迹,汪曾祺对美食的钟爱可见一斑。先看看他散文的题目:诸如《端午的鸭蛋》《黄油烙饼》《萝卜》《米线和饵块》《豆腐》《干丝》《昆明的吃食》《手把肉》《贴秋膘》《栗子》《面茶》《豆汁儿》《菌小谱》……都足以让一个嘴馋的人流下口水来。这些吃食从高邮到云南再到北京,走到一地吃一地,并且吃出了心得,这就是汪曾祺的生活态度。
汪曾祺不但爱吃,而且很懂吃,什么口味都能吃。比如膻味,《四方食事》中提到,吃羊肉最好的是手把羊肉。汪曾祺认为还是内蒙古羊肉最佳。人们惯常以膻和不膻作为辨别羊肉好坏的标准,他则认为“膻亦无妨”。他讲过一个自己亲历的吃羊肉的故事——
汪曾祺《四方食事》中关于白煮羊肉的描写:我曾在达茂旗吃过“羊贝子”,即白煮全羊。整只羊放在锅里只煮四十五分钟(为了照顾远来的汉人客人,多煮了十五分钟,他们自己吃,只煮半小时),各人用刀割取自己中意的部位,蘸一点作料(原来只备一碗盐水,近年有了较多的作料)吃。羊肉带生,一刀切下去,会汪出一点血,但是鲜嫩无比。内蒙古人说,羊肉越煮越老,半熟的,才易消化,也能多吃。
我几次到内蒙古,吃羊肉吃得非常过瘾。
这种吃法既粗犷又带着几分时髦,还有点像吃四川的白切鸡,不过四川吃鸡精华却在极其丰富的佐料上面。
说到“鲜”味,汪曾祺认为高邮的虾子就是代表,虾子冬笋、虾子豆腐羹都很鲜;虾子放得太多,还会鲜掉眉毛呢。而好玩的是,汪曾祺在龙须面里放了虾子,却被孙女以有什么味儿拒绝了——他是断然不会拒绝这份鲜味的。
辣味汪曾祺也能吃,他在云南待过。中国爱吃辣的不唯四川,川黔滇湘赣都喜欢吃辣。汪曾祺曾说:“我的吃辣是在昆明练出来的,曾跟几个贵州同学在一起用青辣椒在火上烧烧,蘸盐水下酒。”有一回,他的一个嗜辣如命的同事带来了一饭盒土家族的辣椒,他也尝了,据说是又辣又香。
很多南方人看到北方人生嚼大蒜、大葱蘸酱都不免咧嘴,南方人只把这两样当佐料,没人白嘴生吃的,因为受不了那股生冲冲的辣味。而来自水乡的汪曾祺也学会了吃葱蒜的辣。有一回,他和食堂炊事员一起吃早餐,炊事员们吃油饼竟然就着蒜,他不解,河南籍的炊事员让他试试,果然试出了门道。后来,他回家吃了几天鱼虾荤腥后腻了,跟家人说下一碗阳春面,再弄点葱和生蒜,家人被骇了一大跳。
其他奇奇怪怪的味道,他亦不拒绝。比如芫荽,他曾经是不吃的,后来某一天咬牙吃了中药铺管事拌的凉拌芫荽,从此就吃了,每次吃涮羊肉还要撒一大把!苦瓜亦是如此。在同一位诗人吃饭的时候,诗人要了个苦瓜宴:凉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汤。诗人还激将汪曾祺敢不敢吃。汪曾祺一口吃下去,从此就以苦为甘了。甚至看到北京人用凉水连拔三次苦瓜后再吃,他还嗤之以鼻:“那还有什么意思!”对于味道和吃什么,汪曾祺如他做人一样,是很通达的。在他眼里,广州人爱吃蛇肉和傣族人爱吃牛肠里没有完全消化的粪汁,就和南方人爱吃米饭、北方人爱吃馒头一样,无足为奇。并且他还鼓励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些、要杂一些,他自己就是如此。
除了对味道的宽容,他对吃的内容亦是宽容的,什么都爱吃。风雅的比如蒌蒿。蒌蒿是一种生在水边的野草,粗如笔管,有节,生狭长的小叶;初生,二寸来高,叫作蒌蒿薹子,加肉炒食极清香,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汪曾祺爱吃,后来离开家乡以后,这种野菜成了家乡的味道。有家乡人从高邮来,给他带了一些蒌蒿,可惜的是被捂坏了,他在坏的里面挑挑拣拣,兴高采烈地炒了一盘出来,可见其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