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中国时代》李琳之 著
商务印书馆
元中国时代大致范围在公元前2300年-前1800年之间。从考古学上观察,公元前2300年是一个重要的节点。“这一年”位居长江下游流域、面积达290万平方米的良渚古城废弃。但同时,石峁古城横空出世;陶寺城址也在“这一年”降临到华夏大地。
作者利用考古学的研究成果,借鉴文献学、民俗学、人类学和社会学方法,论证了元中国时代“和谐万邦”的治国外交理念及礼乐文化滥觞、民主禅让制确立、敬天祭祖文化和玉文化进一步发展,以及“中国”“中原”概念的形成等,全书可谓叙事宏大,蔚为壮观。
最近,李琳之先生的作品《元中国时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华夏大地场景》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我知道,琳之先生关注“早期中国”这一问题已十余年,可谓十年磨一剑。但此前我还是不免有些担心,众所周知早期中国以及“最初中国”问题是近些年的研究热点问题,热点自然也是难点。而且,早期中国的那段上古史因久远而文献材料稀少零碎,不得不仰仗考古资料,很大程度上是考古学研究的问题,对于非考古人的琳之先生来说,其难度是显而易见的。拜读完之后,我发现他对于考古材料的分析、运用与掌控,无论是宏观上的,还是微观上的都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该书有以下几点不得不说。
首先,该书满满的“考古前沿”味。全书主体十六章,涉及大量的考古学前沿问题,如陶寺新发现与新成果、石家河城址及其聚落群、横空出世的石峁城址、考古学文化的互动与变迁、史前时期的洪水事件等等。其实本书所述“元中国时代”本身就是一个前沿课题。元中国时代大致范围在公元前2300年至公元前1800年之间,琳之先生响应从2018年以来国家新闻出版部门要求在书名中禁止使用“最”一类词语的号召,用“元中国时代”来代替“最初中国”这个概念。关于“最初中国”,目前在考古学上流行“庙底沟文化说”“陶寺文化说”“二里头文化说”,实际上这三种学说恰恰反映了“中国”概念形成的三个演进阶段,若比拟成一个人的话,就是“怀孕了的中国”“诞生了的中国”和“成长了的中国”,而该书将这一过程称之为“前中国时代”“元中国时代”和“早中国时代”,与我所言的三阶段大体一致。
其次,该书架起了一座“学术”和“大众”之间的信息桥。学术研究与成果有着自己的专业术语、行文风格和展现形式,对于大众言而言,往往被认为晦涩难懂或呆板无趣。但是若过于强调“接地气儿”而浮于肤浅的形式,则不能达到传播科学与知识的目的。该书可以说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二者间这条隐形的鸿沟,是学术成果面向大众成功转化的典范之一。更为重要的是,二者之间的这座桥梁还传输着大量的信息流。我们耳熟能详的历史点如“尧舜禅让”“观象授时”“协和万邦”“伐三苗”“伐西河”“鲧作城”“禹治水”“涂山会”“划九州”“后羿代夏”“五子之歌”等等均一一给予综合考证。尤其把这些曾被认为是“传说”的记载与考古发现进行了对应,尽管我们不提倡将考古材料与文献记载简单的对应,但这种对应无疑是尝试解决问题的一种更容易被大众理解的整合。
第三,该书给读者呈现出一种广阔的视野,有心旷神怡之感。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虽然“早期中国”的研究主要是历史学或考古学的领域,但论述与解释不应陷于单一学科。20世纪30年代时,研究历史开始提倡将文献与地下材料结合的“二重证据法”,现在学者们的研究方法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多重证据法”,重视多方面、多学科、多角度的研究问题,该书在此就涉及到了文献学、考古学、民俗学、社会学、人类学、神话学等等学科。二是,该书把相关研究放在全球青铜时代的大背景下展开分析与思考,涉及如“阿凡纳谢沃文化”“辛塔什塔-彼德罗夫卡文化”“安德罗诺沃文化”等著名的青铜文化。中国是早期青铜时代世界体系的一部分,探讨问题不宜离开这一大背景。此外,该书还从西亚、中亚、北亚与史前中国文化传播与互动的大背景下考察问题。琳之先生把已有学者的这些研究成果和观点广泛吸收利用,还兼有一些自己的思考,难能可贵。
最后,该书形成了自己的一个解释系统。虽然该书章节较多,涉及内容纷繁复杂,各家聚讼已久,但琳之先生将不同看法和认识融会贯融,为己所用。单个看,很多观点和成果并非琳之先生所创所擅长,但连贯起来却形成一个较大的解释系统,整体上成“一家之言”。如对于中国历史上的“夏”问题,琳之先生认同庙底沟二期文化是“先夏”文化;认同甲骨文“西邑”为夏都,在石峁;认同陶寺遗址为尧舜之都;认同二里头遗址为夏代晚期都城。将各家研究成果综合起来形成了以下看法:在晋南的先夏鲧被外来的尧部族逼走今陕北榆林地区,建石峁城址,兴盛后鲧“子”大禹挥师南下灭陶寺,再越黄河,在不同阶段,不同夏王先后兴建了登封王城岗、禹州瓦店、新密新砦等政治中心,随后约于公元前1800年左右建立二里头都城。虽然这一系统认识有可商榷之处,但论述过程却绝非“想当然式”简单思维,而是有着一系列的考古实证根据,显然可备一说。学术研究提倡“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但前提是得能成为园中的“一朵花”而不是“草”,这样的“怒放”才有意义。
当然,任何一本专著都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会有局限和不足,《元中国时代》也是一样,但整体而言,可以说是瑕不掩瑜。这本书给我们展开了那幅被称之为“传说时代”或“英雄时代”的画卷,堪称辉煌壮丽。至于画卷中历史舞台上那些“史事”如何讲,是否讲得对,讲得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高江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