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阳初》苗勇著
东方出版社
晏阳初,一位终其一生都在努力求索的百岁老人,是中国近现代贫民教育和乡村改造运动的倡导者和实践者,也是在谈到中国民间百年乡建事业时绕不开的人物。本书以晏阳初一生拼搏奋进为主线,以平民教育运动的实践探索为复线,以爱国爱家爱众生为辅线,生动讲述了平民教育之父晏阳初的传奇人生。该书重新梳理晏阳初的思想和理论,重新书写他的人生,希望为当下方兴未艾的乡村振兴大业赋能。
平民教育运动仍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定县试验也按部就班地推进着。
5月10日上午,平民教育总会办公楼里,代理总干事陈筑山正在和几位部长商量着近几天的工作。几十个荷枪实弹的宪兵就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其中一个队长模样的人恶狠狠地嚷道:“谁是晏阳初,赶快站出来!”
陈筑山抬了抬手,示意大家不要冲动,自己走上前去,语调平和地说:“真不巧,晏先生到天津去了,这里的事情暂时由我负责。你们找晏先生什么事,告诉我,他回来后我亲自向他转达。”
“他污蔑领袖,言论张狂,司令要逮捕他。”
宪兵队长一示意,十几个手持长枪的士兵便将平民教育总会一群文弱的知识分子围在了一起。又有许多士兵涌入《农民报》编辑部,搬出了里面的东西,并在门上贴了封条。
陈筑山看了看身后的同事,每个人都神色安定地沉默着,对眼前的混乱场面,没有一个人慌张。陈筑山心里清楚,一定是昨天发表在报纸上的纪念国耻的文章刺痛了当权者的心。5月9日,是北洋政府与日本帝国主义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的国耻纪念日,每年的这一天,爱国的报纸上都会刊登爱国抗日的文章,号召全国人民勿忘国耻,革故鼎新。《农民报》也刊登了相关的文章,有几篇还是平民教育总会各个部长亲自撰写的。
“把晏阳初交出来!”宪兵队长厉声道。
陈筑山态度凛然地高声说道:“我已经申明过了,晏先生不在北京,我是代理总干事,你们要抓人,就抓我好了。我叫陈筑山。”
宪兵队长狠狠盯了陈筑山两眼,见他丝毫不惧,气急败坏地嚷道:“带走,给我押回去,统统带回去!”一边说,一边推搡陈筑山。
……
火车缓缓地驶进了北京西站,晏阳初坐在窗前,气定神闲地看着车窗外慢慢向后移去的楼房、店铺以及匆匆奔忙的行人。
这次去天津,事情办得很顺利,去美国的护照已经办好了,他还顺便调查了解了一下在天津开展的平民教育运动的情况,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火车一停稳,晏阳初就拎着简单的行李走了下来。远远地就看见熊佛西在车站出口处张望,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同事,也在四处张望。
听说陈总干事和总会的同事们都被宪兵抓到牢里去了,晏阳初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说:“他们简直是欺人太甚,你们怕什么,我现在就去找北京宪兵总司令陈兴亚,叫他放人。我们是一群手握笔杆的读书人,从没做过什么坏事,他们凭什么抓人?!”
当初晏阳初在东北军推行士兵教育时,陈兴亚是张学良指定的负责人之一,两个人也算是旧识。晏阳初不管身边许多注视他的眼光,对熊佛西说:“走,你跟我去宪兵司令部要人!”又对身后的同事说:“麻烦你们把我的行李带回家,告诉雅丽,说我有急事,如果下午不回家,你们就如实告诉她,说我被宪兵抓去了。”
两个人走到宪兵司令部门口,晏阳初大声对站岗的宪兵说:“请你们去禀报陈司令一声,说晏阳初前来自首。”
两个宪兵好像没听清楚,这几天宪兵正在全城搜查这个叫晏阳初的,没想到这人竟这么胆大,自动送上门来了。
没过多久,宪兵司令陈兴亚亲自走了出来,看见晏阳初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连忙赔出笑脸说:“晏先生请息怒,我们里边慢慢说。”
陈兴亚,字介卿,辽宁海城县人,科考中举之后,任北京硫黄局秘书,曾考入日本振武学校陆军宪兵练习所士官班,直皖战争后,任国务院咨议兼京师宪兵司令。
一走进会客厅,陈司令就吩咐手下人泡茶递烟,一边满脸微笑地叫晏阳初坐下。晏阳初也不坐,仍然高声质问:“陈司令,我晏阳初是你通缉的要犯,不敢坐。我只想问问司令,我们平教会的同人全是手无寸铁的读书人,全力从事教育工作,一心为国,为了改变国民的愚弱而呕心沥血。你们不支持倒也罢了,还反过来抓走了我们的人。请问司令,你们凭什么抓人?你们的军队是为谁效命的?我们在报纸上发了几篇爱国的文章,这是每个爱国的中国人都应该做的,怎么反倒成了罪证?我们手无寸铁,你们怎么凭着枪杆随便来捕我们?”
晏阳初咄咄逼人地注视着陈兴亚,脸涨得通红,这回他是真的气坏了。
“晏先生消消气,陈某曾亲自聆听先生教诲,深深佩服先生的一腔报国热情,哪敢对先生不敬?至于抓捕平教会同人,实是上峰指令,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实是迫不得已啊。”
晏阳初看陈兴亚的样子,知道他说的是实情,火气消了不少,语气也和婉了些,说:“既然这样,就请陈司令释放牢里的平教同人。上头指名抓捕的是我晏阳初,与平教会其他人无关,请释放他们,关我好了,我是平教会总干事。”
陈兴亚略一沉吟,说:“晏先生,此事陈某委实不敢独专,我得先禀明上峰,得到命令,方可执行。先生请放宽心,我知道平教会都是些忧国忧民的读书人,虽不敢违背上峰指令,但我早吩咐了牢里,不会给他们苦头吃的。等我去电详说情由,估计会释放他们的……”
事已至此,晏阳初也无法再发火,只有耐心地等下去。
第二天上午,晏阳初正等得着急,一个宪兵急急地跑进平教会总部,递给他一个手令。
字条是陈司令写的,说上司已经批准,释放平教会同人。晏阳初喜出望外,把纸条给几个同事看了,大家也都欣喜万分,便急急赶去牢里接人。
大伙儿急急地赶到牢里,晏阳初询问了狱兵,清楚了关押陈筑山的房间,就一路小跑了过去。
远远地就听见陈筑山平和的声音,一板一眼的,好像是在朗诵《平民千字课》的识字歌谣。
走近了,见陈筑山席地而坐。两个看守的宪兵蹲在陈筑山的面前,正随着他的教读,一板一眼地读着课本上的文句。
晏阳初在心里轻轻笑了,这个陈筑山啊,坐牢都没忘了工作,你看他,把牢房都变成了他的课堂!
宪兵们听说陈先生要走了,都忙着过来和他打招呼,眼里是依依不舍的神情。
陈筑山一一叮嘱他们不要忘记了刚学过的汉字,宪兵们一一点头。刚才跟着他认真学习的两个宪兵一直把他们送到牢房的大门外,才握手告别。
晏阳初看见,一个宪兵眼眶红红的,另一个宪兵也回过身去,飞快地拭去了眼角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