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我和俊拴去后沟村征收敬老院的“摊纳费”时,已是深秋时节。树上的地下的金黄色的杨树叶铺满了整条沟,为山村平添了一抹色彩。村子不大,百十户人家散落在沟前沟后的坡坡坎坎上。
这个村子有6名五保老人,都集中收养在乡敬老院,他们所需的费用也就是“摊纳费”,由村民分摊。俊拴是行政村会计,负责把费用折算成粮食,集中收好后缴到红沙坝粮站。因为村民们忙着收土豆,几天前,俊拴利用晚上或中午农闲时收了大部分,我来也就是做个样子。
俊拴比我大不了几岁,人瘦得像个麻秆儿,倒是挺有劲的。他见了我,说:“妥了,村民们一听说给那几个老光棍收口粮,可积极了,缴的都是最好的莜麦。”这年夏季干旱,庄稼收成不好,我一直担心能不能收上来,看来是想多了。他说着便把百十斤重的粮袋扛起稳稳走向队部。
我扛不动,但吃肉喝酒还可以。俊拴说他媳妇给我俩炖了只老母鸡,烫了壶好酒。我心里美啊,这几年工作下来,自己硬是从滴酒不沾锻炼到喝半斤不醉的水平。
这个季节的晋北高原天气还是热得要命。半斤酒下肚,我坐在俊拴家的炕上浑身冒汗。不行,得回。下午两点多,俊拴开着三轮车送粮,我正好搭车回乡政府上班。
当然,也有个别村民对“摊纳费”的标准有意见,这都可以理解,但民办老师、村干部工资等都需要开支。虽然受了旱灾,但国家也免了部分农业税,所以不能成为不缴的借口。好在,大部分家里的年轻人都进城打工,挣下钱完全能补上摊纳费。
就我自己来说,虽然每月能开80多元工资,除去开销,也刚够买两袋面补贴家,缴摊纳的钱根本指望不上。四弟刚成年,也外出打工了,挣了钱才把当年落下的各种费用的窟窿补上。那些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单身一人还好对付,而成家立业的乡干部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巴的。
一天,乡党委书记告我,他联系粮站给了乡里一批平价面粉,可以为乡干部和一些受灾的村民救救急。俊拴不知怎么得到信儿,一大早来找我,说后沟村里有几户村民快揭不开锅了,需要几袋面。想着他们为五保户的贡献,我想都没想开好提面票盖了公章给了俊拴。俊拴拿着票风一般飞去了粮站,似乎后面有人抢似的。此后,我又陆续给几个乡村干部开过票。
秋风落叶,乡政府所在驻地的头脑村更显清冷。我在办公室无聊,表舅来了。他是粮站会计,见我开门见山地说,以后不要再开面票了。
为啥?我不解地问。
没指标了,他对我说。当时具体怎么给我解释的,不记得很清楚,但大意是粮站的日子也不好过。粮油实行了双轨制后,虽然城镇居民还持有供应粮本,把粗粮变细粮还由粮站领导批,但人们可以在市场自由买粮油,粮站的权力逐年减弱。
我问表舅,那给我们的指标面是不是上级下拨给我们的救济粮。他说救济粮主要是玉米,一斤一两都必须拨给村民。而这部分平价面粉主要是收摊纳的损耗等,也是他们精打细算挤出来的。
此后,再有人来开票时,都被我拒绝了,根本不懂把矛盾推给粮站,为此还得罪不少人。其实,我都没给自己家开过票,可谁信呢?多年后,我又回到了后沟村,摊纳费不收了,口粮本作废了,农业税也取消了,村民们种地还有补贴,应该算过上好日子啦!让我不明白的是村民们都不想在村里住了,尤其是年轻人都挤着进城,只留下俊栓和十几户老人守望着这个村庄。
杜松林(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