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加班时,爸打来电话,说最近有时间能回老家一下最好,家里的玉米要收一收了。
他现在对我说话很客气,与过去动辄就急吼吼的劲儿很是不同。我想可能是心疼嫁出去的姑娘,舍不得再那样说我了。又或者,单纯的是年纪大了懒得吵。
爸是典型的山西“掌柜的”,家里的大事小事一把抓,当初他姑娘都快三十了,还拢在手里怕跑了,一有时间就电话煲粥,比妈都啰嗦。出嫁那天,爸笑着说:“总算嫁出去了,我可要好好消停几天了”。当然我看得出来,他说话时心里并不高兴。
好在天公作美,连续几天的大雨停了。家里玉米地势高,总算守到拨云见日。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下午,我和老公这对“壮劳力”组合,出现在了高大茂密的玉米地面前,俩人愁得挠头。
没有亲眼见到玉米地的人,是无法想象这种从南美洲漂洋过海而来的植物,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是如何肆无忌惮,郁郁葱葱疯长的。
我们两个一头扎进去,只几个来回,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我还算是干过一些农活儿,尚可支撑,老公却是常年坐办公室,正是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扛一袋玉米能摔两个劈叉。玉米叶子打过来就得满地找眼镜,真是东倒西歪,丢盔弃甲,一副狼狈模样。好在有老妈在前面开路,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推进到玉米地的深处,一路上掰下来的玉米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等着我们这两个“小伙计”收拾残局。
我家的地不大,一亩见方,老爸去了镇上工作,地就一直租给别人种。原以为今后就远离稼穑,只问前程了,谁知退休后老两口忽然重拾旧活儿,春种秋收,搞起了农耕文化,也算自得其乐。开春时老爸说玉米好长,产量也大,一亩地总有千把斤收获,比种小麦强,就改种玉米了。这方面我妈是不发表意见的。她总是默默地支持老爸的每一个决定,似乎父亲说出来的就是她的想法一样。
玉米地距离老家院子不到五百米,用车来回拉,倒也便捷。老爸用塑料网扎起玉米垛子,每回来一趟,他就择干净丢进去。如此反复,玉米垛子渐渐高起来。老爸很高兴,说还是自家人一起干有劲儿。我不知道他是夸我,还是夸女婿。
奋战一天,掰玉米的工作总算基本完成,最后老爸一算,有大几百斤,大家都很高兴。玉米摞起的高堆,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放出璀璨的光泽,仿佛堆满了珍宝。
“你看,我就说种玉米划算吧。”老爸颇为得意地说,而这时,妈早在屋子里忙着给姑娘准备要带回城里的东西了。
来去匆匆。临别时我摇下车窗挥手,爸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快走吧”,然后转头看别处了,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我知道,每次在倒车镜里看到,他和妈总是要在门口站好久。
后来我经常想起那天,想起那片茂密的玉米地。我置身其中,听得见爸妈的声音,却渐渐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我努力追赶,却似乎渐行渐远。
只有那一地丰硕的玉米告诉我,他们就在那里,老院如常,院子里总是堆满了金黄的玉米。
那个地方,就是家。
□张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