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医说事——一个医务工作者眼中的人间事

　　老谢是个犯人，因十二指肠球部溃疡，从监狱直接拉到了我们医院急诊。
　　我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戴着手铐脚镣的老谢被救护车送来，从救护车上第一个跳下的不是医生，而是手持摄像机的警察。之后才是平车推下的老谢，然后又是两个警察，再然后才是医生护士。我问警察为啥录像，警察说这是证据，一旦犯人有意外，他们好给家属个交代。
　　老谢50多岁，据说是重刑犯，躺在病床上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眼神中充满戾气。先开始是在急诊的抢救室，两个警察陪侍。明确诊断后，老谢转入了我们普外科。
　　我因为工作需要，要常去临床科室。几天后，我正好去普外科，便顺便问了问科主任老谢的情况。主任说，这人真够硬的，一般十二指肠球部溃疡的疼痛，咱们普通人根本忍不住，但这人从入院开始，就没哼一下。你不知道吧？这人还救了一个警察。
　　被老谢救的李警官我见过，20岁出头，很壮实，给人特安全的感觉。老谢手术完后，是他和另外一个警察陪侍。因为那天刚做完手术，给老谢安排了一个单独病房进行重症监护，医生说这人今天肯定醒不来，俩警察就商量一人留下，另一人回去休息一天。晚上的时候，老谢躺在病床上，监护仪“滴……滴……”地响着，这意味着他的各项生命体征平稳。于是，李警官便支起摄像机，在陪侍椅上躺下。
　　到了后半夜，本来绝不会醒来的老谢醒了。后来医生说这可能和老谢有酗酒史和吸毒史有关，对麻醉药品产生了耐药性。醒来的老谢转头叫李警官，呼之不应，他挣扎着坐起，发现李警官在陪侍床上身体佝偻出一种奇怪的样子。他想用手去推醒李警官，发现一只手被铐在病床上，想用脚去踢他，发现也被铐上了，扯开嗓子想喊，因为手术插了管，声带受损，发现自己只是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看着李警官在陪侍床上奇怪而剧烈地扭来扭去，便用一只手拔去针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床上滚了下来，一侧身体半挂在床边，另一只手支着地往病房门口挪动。护士听到巨大的异响，赶紧跑了过来，看到老谢半挂在床边，李警官在陪侍床上昏迷，这可是重刑犯呀！护士赶紧叫医生和保安。老谢沙哑着声音和护士说，你赶紧看看警官，是不是有问题？护士这才镇定下来，把老谢扶上病床。医生也闻讯赶了过来，探手摸了一下李警官的颈动脉，就和护士说准备抢救设备，自己则趴到李警官身上开始做心肺复苏。
　　最后，李警官抢救了过来，是急性心梗，医生说当时是发病初期，黄金十分钟以内，再晚上十分钟，能不能抢救过来就两回事儿了。第二天，抢救过来的李警官买了罐头给老谢。李警官问他，你为啥要救我？老谢说，我干了坏事儿，被判了刑，这和你又没啥关系，你当警察还得伺候我，我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王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