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儿媳妇过了门,香姨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少。英姐品貌俱佳,可不知怎么,香姨就是跟人家不对路。三天两头跑来找我娘聊天,说的也都是儿媳的不好。
“唉,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我这儿子算是白养喽!”“唉,都说男主外女主内,都怪我家那小子不争气,就会跟着媳妇转!”“唉,姑娘家当什么律师。捏不起针拿不起线,光练出一张刀子嘴!”“唉,当初我就说‘十羊九不全’,小虎偏偏就找了个命相不好的!”
我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不由得心生厌恶,故意在外屋大声说:“妈,您怎么又忘记关纱门了?苍蝇蚊子全跑进来啦!”香姨也许听出了话里的刺儿,赶紧起身告辞。出来的时候很小心地瞟着我,笑容也是讪讪的。娘何尝不知道我在指桑骂槐,回来就埋怨道:“你看你,我们说句闲话怎么了,你就夹枪带棒地怼人家?”我忿忿地道:“英姐哪儿对不住她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您听她,就差把‘女子无才便是德’搬出来了。人家当律师也成罪过了?挣得比虎哥多也看不顺眼了?她就是鸡蛋里头找茬,没事儿给自己添堵,何必呢!”娘嗔怪我:“那你也别瞎掺和啊。”叹了口气又道:“我也劝她了,一家人难免有个锅沿磕着马勺的时候。相互担待一下就是了,干吗为点小事揪着不放呢?”我就问到底是因为啥,娘却不肯再说了。
她不说,我还不能直接问虎哥?三杯下肚,虎哥自己就开始倒苦水。矛盾的源头,其实我也知道。俩人恋爱那会儿,迷信的香姨就对英姐的生辰不满意。年轻的虎哥难得硬气,脖子一梗非英姐不娶,这才逼得香姨服了一次软。然而成家之后,更多地还要相互妥协。偏偏香姨古板,英姐倔强,这矛盾还少得了吗?一个怪媳妇不敬长辈,一个怨婆婆爱摆架子。一个说媳妇不顾家,一个说婆婆乱干涉。俩人只要出现矛盾,就一定要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全翻一遍,还总要虎哥仲裁。一边是老娘、一边是老婆,夹饼子气两头堵,生生把个雄姿英发的虎哥,憋成了吞声踟蹰的病猫。他抹了一把脸强打精神道:“有时候我想,还不如当初不结婚。要不是儿子小,干脆离了算啦!”我赶紧劝他:“千万别啊!两方面好好开导,说不定哪天就都想明白了呢?”他苦笑道:“要明白早明白了,还能拖到现在?英子啥都好,就是工作狂这点,别说我妈,连我也快受不了啦。见天不着家,我这算有家没家啊!”
那天虎哥喝了不少,回去时一路都在抱着电话絮叨。那迷醉的笑容暧昧而轻佻,分明不是打给英姐的。我感到很焦虑,可只能默默看着,也许这个家就这么完了?
一天忽然传来了噩耗,英姐病了,很不好的病。然而很意外的是:她在拿到体检报告后,根本没有告诉虎哥,却清点了自己的全部资产,连同一份遗嘱交给了香姨。在遗嘱中,英姐以她一贯的冷静安排了自己的后事,指定自己的儿子为继承人,并委托香姨为全权监护人。至于原因,英姐是这么说的:“小虎可能在外面有人了,将来他建立了新的家庭,未必会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孩子的身上,但您不一样。我已经想清楚了,只有您对孩子是绝对关爱的,都托付给您,我才能完全放心……”香姨脸色惨白老泪纵横,拉着我娘的手一个劲儿说:“就怪我!好好的闺女,我怎么非跟她过不去呢!都是我造的孽,我活该啊!”我和霄霄听得一阵心酸,帮着说了许多宽慰的话。直到香姨走了很久,这沉郁还是不能消散。
我娘和霄霄的婆媳关系也不算融洽,但见过了这样的情景,俩人也开始自觉调和起来。隔几天我们就会分享一些新消息:“小虎陪英子去北京了,还是有良心的。”“在楼下看见香姨了,送孙子去学游泳呢。”只有这时,我们那仿佛照镜子一样的心情才能稍微舒缓一些。
幸运的是,经过专家的反复核查,英姐的体检结果竟然是一场大乌龙!香姨敲开门时,已经激动得语无伦次:“阿弥陀佛!小英没事,是误诊、误诊哪!”我们一怔,很快和她一样由衷地高兴起来。“今晚上,晚上的动车就回来啦!”她呐喊着,每一根白发都在颤抖。
接站是我陪香姨去的。夜幕中,虎哥挽着英姐,英姐搀着香姨。香姨则一路抱紧了儿媳的胳膊,时不时就要扭过头笑吟吟地看上几眼,好像生怕这闺女飞走了似的。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