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堂妹打来电话,说小婶病了,直肠癌晚期,我听后又着急又难过,周六早上,我们到镇上买了些东西,就开车直奔老家。
往老家去是半个小时车程,车刚进村,远远的,就见小婶站在家门口的槐树下等我们,大槐树正开着花呢,白色的花朵一串一串垂着,远望去,十分壮观。
长时间不见,小婶人瘦了,脸色苍白,下车轻拥她时,她宽大外罩衫下的枯瘦身子更让我心疼,她还不知道自己身体里长了恶性肿瘤。屋里,饭菜都做好了,满满的一桌菜,堂妹说:“我妈听说你们要来,清早特意去集上买了菜。”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时,小婶把黄澄澄的烙槐花饼端到我们近前,说:“今年身体不如以前了,干活发虚,来,尝尝,看你小婶的烙饼手艺丢没。”我夹起一个饼,喉咙哽咽难受,但没让眼泪掉下来。
早些年困难时,有一次小婶回娘家,带回来一包干苞米叶包着的饼,那时我父亲他们哥四个,每家都三四个孩子,可只有五个饼,没法分,小叔就说:“一家一个。”于是,我们一家分到一个烙饼,剩下的一个留给了奶奶。
虽然每人都只尝到一小块饼,但都说又香又好吃,小婶说:“是槐树花做的饼。”
树的花也能做饼?那时我还没见过槐树,我们家前院后院都是杨树柳树榆树。于是我说:“咱要是有这树就好了。”
“会有的。”第二天,小婶扛上自己花一宿工夫编成的炕席去了青年点,青年点正张罗买炕席,小婶把炕席卖给他们,拿钱去公社林场买回来一棵槐树苗。
我问她:“真能长大?”
她说:“能长大,能长成开满槐花的大树。”在她的精心呵护下,栽在奶奶家门前的槐树三年后真开花了,小婶用槐树花给全家人烙饼,做汤,那年月,这是难得的美味。
有一年春天,我得了腮腺炎,半边脸连着脖子肿了起来,我们那里叫“痄腮”,因好几天没上学,课程落下不少。我跟小婶说:“我不想念书了。”小婶说:“你现在虽大了,但要想走出咱这贫困河滩,得靠学习,像这槐树,开花了,才能把香味传出去。”可想到父母生产队上干活忙,我得了痄腮他们也顾不上管我,我委屈地流下泪,小婶知道我难受,就说:“听说河西有个老中医,我打听打听能治不。”
其实,她那时正怀着堂妹,队上给了假她才不下地干活的,可我是小孩子,不懂那么多,就说:“婶,那你赶紧去吧。”
小婶于是走了,晚上很晚才回来,她说,她找了两三个村,打听了许多人,才得了准信,说老中医的针灸能治好。
第二天,等大家都上工上学了,小婶挎上早起烙的一小篮槐花饼,领着我坐船去河西。找到老中医家后,小婶说家困难,想用槐花饼当诊费,老中医点头答应了。几根银针下去,我的腮立即不疼了,嗓子也轻松了。
回来路上,天忽然刮起了风,我们刚到河边,大暴雨就倾泻而下,摆船人说雨停了才能摆船,我们也只好在河边草亭下等雨停。这时,小婶突然说肚子疼,接着就疼得弯腰淌汗,我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婶让我去找船夫,幸亏船夫是个好心人,把小婶扶上推车,顶着大雨推回到那个老中医家,老中医给小婶把了脉后,熬了碗中药让小婶喝下,一袋烟工夫后,小婶奇迹般好了。
我们到家后,晚上时我脸的肿胀也渐渐消了,第二天就又去上学了。
在我家,小婶就是这样一个善良能干又贤惠的人,这么多年,她用自己槐树花一样的美好品格赢得了我们的敬重。
那天回家上车时,我拿着小婶烙的一小盆槐花饼,望着站在槐树下送我们的小婶,见她宽大罩衫被树风鼓起的样子,我的眼泪簌簌而下。
□邱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