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哥是个不太容易被想起的朋友,每次聚会他总有事,渐渐地就和大家淡了。一名牙科医生,又没什么危重病人,能忙成这样?听说他的同学开着私人诊所,听说正哥节假日总要去出诊,哦,赚钱要紧,勉强不来,随他去吧。
一个周末,我太太牙疼,但医院不上班。本想着忍到周一,但她疼得坐卧不宁,只好叨扰正哥。在他同学的诊所拍了片子,结果是智齿横生,看着就知道麻烦!正哥却说“不要紧,小场面”,戴好手套就开始忙活。他极其麻利,前后半小时,连拔牙带缝合都处理完了。我看了一眼价目表,这种手术治疗一颗牙就要800块,真贵啊!正准备跟他的同学结算,正哥却拦住了我:“我在这儿出诊从来不收费,给弟妹拔颗牙还要钱?”我说那怎么行,还用了你同学的设备呢。正哥就说:“这小子学艺不精,动不动就要我出诊,正好借他的宝地搞点便民服务。”我心想:太虚伪了吧!正哥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转头问:“你给我开工资不?”他的同学尴尬一笑:“你不要嘛,我有什么办法。”瞧这双簧演的!
然而欠了人情是必须还的,隔天我就去医院找他。那个小小的诊室,只有两张油漆斑驳的牙科椅,随处透着门可罗雀的冷清。我问:“一个病人都没有,还不走?”正哥看看挂钟:“没到时候呢。”我也扫了一眼:“不都五点六十了吗?下班啦!今天说啥也得请你撮一顿。”说着就去拽他的白大褂,急得正哥两手乱摇:“去!我这儿真的有事儿!”我哪肯听,可正在这掰扯的当口,就听有人小心地道:“大夫……”我赶紧住手,却见真的来了位老兄,腮帮子肿起一片,满眼都是急不可耐的恳求。正哥一边招呼病人一边说:“前天就约好的,还不信?”我小声嘀咕:“这个点才来,大夫就没有自己的事啊?”正哥横了我一眼:“人家也要上班啊,你就别等啦。”嗨,最多不过半个小时,正哥的技术我见识过的嘛!于是就坐下来等,哪知道又等来两位病人。眼看快要八点了,正哥还忙得顾不上搭腔,我只好悻悻地起身告辞。这老兄,下班时间竟不知道躲清闲。
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好在我的牙一直没啥问题,可某天啃排骨的时候,感觉后槽牙“咔嚓”一声,张嘴一吐,居然掉出半块碎牙来。没一会儿,牙床也肿了,稍闭嘴就能感觉到鼓起的大包。我把含冰块、咬花椒的偏方试了个遍,根本不见好转。偏偏下午还有四节课,强忍着讲完,已经连喉咙带后脑勺都牵扯着疼了起来。赶紧给正哥打了个电话,那边说:“刚好还有个病人,你现在就来吧。”我闻言立马跳上了车,心急火燎地朝医院开去。到门口的时候上一台手术已经结束,正哥在给病人开药。我赶紧自觉地在牙科椅上躺平,望眼欲穿地等着正哥,可他却体会不到我这份渴望,一板一眼地开着处方,又细心地给病人指点了值班药房的方向,这才重新坐了下来,抄起小钩子小镜子开始给我忙活。隔着口罩的正哥看起来很陌生,让人几乎忘记了他原本的相貌。说的话也拗口,什么“智齿牙冠碎裂”,根本听不懂。他微微一笑:“拔了就好”。
原本以为很简单,谁知道操作起来才发现了新问题。那颗碎牙在左上方最内侧,钳子探不进去,剩余的一点牙冠根本就夹不住!“只好用挺子了”,他也皱起了眉。那改锥一样的器械瞧着就怕人,正哥这表情我更是从没见过。看我有点慌,他连忙安慰道:“小场面,不要紧的。”话虽如此,然而随后的几十分钟,他折腾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才把这颗病牙撬掉。
我咬着一嘴棉花登时就欢脱起来:“你可救了兄弟的命了,得空咱们好好喝几杯?”他有气无力地道:“去交费吧,我这哪有空。”我开玩笑问:“都下班了,交什么费啊。”正哥一瞪眼:“公家的事别瞎扯啊!”我说:“你看你这人,几十块钱还不够那通辛苦呢。跟你同学似的开个诊所,随便种颗牙就上万,不比天天忙得不着家强?”正哥道:“那谁顾得上给你拔牙呢?”听着像是玩笑,可他的表情又很分明:有些事是容不得商量的。
智齿长在犄角旮旯里,甚至埋在牙龈中永不冒头,只有疼起来才会让我们注意到它的存在。正哥说这都是小毛病拔了就好,而我却在想:坏牙是拔掉了,我心里那点儿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也能连根拔掉吗?真不好说。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