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欢把杂志《大众电影》上演员的头用剪子剪下来,压在玻璃板底下,或者贴在墙上和夹在笔记本里。但我妈就一本一本整整齐齐地放着,不剪不撕,保护得很好。有一期介绍琼瑶电影《窗外》,剧照是林青霞坐在教室里,两只手托起脸,胳膊肘支在课桌上,桌上摊着一本书。
我就学林青霞——两只手也托住腮帮子,在桌上也摊开一本书。
下了课,有个男生走过讲台,朝我这里看了一眼。
他看我,我看他。后过来的人推他一把,才把他推得跌下讲台。
我忍住笑,心里怦怦地跳。
他叫张志刚,初二开学刚转来的。
我小学二年级时学着给人写纸条,就是写给一个叫“志刚”的——名字是我编的,结果让同桌男生白俊把纸条给抢走了。
大同二中食堂是二层楼,一楼是教职工食堂,二楼是学生食堂。每天早晨,我妈从教职工食堂打上饭,端到办公室,让我过去吃。我不想去,可是没法儿说。
教学楼二层,楼梯正对面就是数学办公室。我一推开门,脑门狠狠让撞了一下,眼都花了。我跟一个正准备进办公室的人碰了头,我要进他也要进,脑门碰脑门。
两个人都捂住头睁眼看对方。我一愣,是张志刚。他也一愣。
我先进,进去后坐在我妈办公桌前开始吃早饭。
他后进,进来后走到数学王老师桌前,问数学题。
这个早饭吃得我很不好意思,我想赶紧吃完。结果,我妈提高嗓门说:把奶子喝完,听着吗?
大同人老是管牛奶叫“奶子”,难听死了。
我喝了半缸,放下想走。我妈一把揪住我:叫你把奶子喝完你不听,还剩半缸,必须都喝了,听着吗?
我喝完半缸牛奶,他也问完了题。他前我后,出了办公室。
他低头走路,穿过楼道,旁边教室的门大开着,投出来的光正好打在他身上,把他后背打成了黑影。
上了初二,班里好多同学开始搞对象。
大同二中所在的仓门街,有点像搞对象街,这条弯弯曲曲的街道上经常看到一对一对的学生,相跟着上学或者下学。
我家在仓门街10号院住,出了院拐个弯,就是大同二中校门,起点到终点也就二百米,这个距离想搞个对象都不够。
结果,张志刚就在这二百米的路上等住我。
他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能。
他说:今天晚上七点半你能不能拿上数学办公室的钥匙把门打开。
噢。
他说:你甭跟别人说。
我心想,这到底算不算搞对象?
晚上吃完饭,我跟我妈说:你把办公室钥匙给我,我去拿点东西。
我妈就把钥匙给了我。
我进了学校,上了教学楼,二楼楼梯口有两个人影儿。一个是张志刚,另一个是我们班“大高个儿”。
我掏出钥匙捅进孔里打开了门。
他们两个一进去,就走到王老师办公桌跟前。“大高个儿”从裤兜里掏出改锥,把抽屉上的锁撬开。他拉开抽屉,拽出一沓试卷。他们俩翻找出自己的卷子,再照着别人的卷子,趴在桌子上抄答案。
我站在原地,一时傻了,没反应过来。
“大高个儿”看见我还愣着,说:你也不改改你的卷子?
突然门开了——是我妈!
我妈大声地吼道:你们干啥呢?
把我的眼泪吓得掉下来。
我妈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记下来,让他们走了。
我妈早就看出我不对劲儿,所以才会痛快地给了我钥匙,然后再跟上我。
我妈说:你为别人提供改卷子的机会,犯了助纣为虐的错误。
班主任小胡子老师没在班上公开批评我们,但是我心里很难受,难受了好几天。
那一年,大同电视台播放《上海滩》,雁北电视台播放《萍踪侠影》,这两部电视剧简直能要了人的命。
当时,我妹妹正在上小学六年级,晚上吃完饭,我妈就让我们俩写作业,根本不开电视。吃完饭,妹妹坐炕上写作业,我妈开始洗锅。我就借口上厕所,顺道跑到厕所旁边的8号院高姨家。高姨家摆着一个长沙发,并排能坐三个人,沙发对面的平柜上放着一台大彩电。我进了门坐在沙发上就盯住电视看,高姨和她男人见我来了,就说看哇看哇也不赶我走。
看完一集,我赶紧往家跑。出了8号院,迎面就碰上他们俩。
我就奇怪张志刚,为啥老跟“大高个儿”混在一起。他们俩又在计划考试的事儿。
“大高个儿”出主意,让我把数学答案塞进钢笔帽里,套一个空钢笔杆,在考场上把“钢笔”借给张志刚。
张志刚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我也奇怪我自己,不知道为啥还要答应他说“噢”。
考完试,张志刚跟我说:明天礼拜天,咱们去街心公园吧。
街心公园在大同东街尽头,刚建成不久,是个圆形公园。公园中心是假山,绕着假山有草坪、有树、有凳子,还有一些凿着圆洞洞的墙。搞对象的人都去街心公园。
真要去街心公园,我还是有点不敢。
我说,明天我妈要领上我配眼镜。
礼拜天上午,我妈领我去九龙电影院旁边的眼镜店。在眼镜店的柜台里,我看见一个浅黄色塑料镜框挺好,指给我妈看。我妈没理我,拿出一副旧眼镜框,配了镜片,省去了买镜框的钱。
从眼镜店走出来,一辆凤凰锰钢大链盒车子从我面前骑过去,后座上坐着我们班的学习委员。我站住,盯着骑车的人看了半天,真的是他。他们朝着街心公园的方向骑过去了。
我的心像滑滑梯一样出溜下去了,耳旁呼呼地刮着风。
第二天上学,我把眼镜戴上了。那个人又从讲台上走过,又朝教室里看了一眼——那个眼神好像不认识我。
同桌男生说:你戴这个眼镜跟老太太似的。
初二还没上完,班主任小胡子老师就调走了。他不再当老师,到深圳改革开放去了。没有班主任,我们班乱得快塌锅了。
弯弯曲曲的“搞对象街”上,多了一对我认识的人——张志刚和学习委员。
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