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从前——一个80后的这20年

　　那孩子的眸子清澈而深沉，好似两潭湖水。只要见过一次，都会禁不住赞一声：“好灵秀的娃儿！”只可惜，他多数时候都蜷在柜台后面，神态专注而慵懒地盯着手机。一天天过去，竟让人想不起那双眼睛原来的样子了。
　　孩子的父母来到这里已有十几年了。起初是推着小车卖些熟肉凉菜，后来又租了铺子做烙饼拌汤。两口子头脑灵活，且勤勉简朴。周遭的同行换了几茬，他家的生意总是红红火火。三年前开起了这间小超市，从此不再围着灶台打转。而男人还是起早贪黑，女人还是省吃俭用，并没有比之前清闲多少。老主顾们说：“赚多少是个够啊，看把你俩忙的！”男人揉着惺忪的眼睛，强打精神笑道：“没办法呀，俩儿子呢。”说罢长叹一声，拖出个牛吼般的尾音。
　　儿子们白净细嫩，完全不像夫妻俩那般枯槁。可惜不爱读书，都只迷着用手机玩游戏或刷视频。老大读完小学送去了武校，一年的开销得好几万。面前这个是老二，才三年级就已经极为厌学。柜台上扔着的几本练习册，翻开几页倒也写得满当。只不过每个字都张牙舞爪，和那帅气的孩子极不相称。
　　男人急吼吼地道：“二小，老师都叫了我好几回了，你就不能把字写好点？”孩子头也不抬地应道：“嗯。”男人又道：“二小，听见了没！”孩子依然道：“嗯！”父子俩的眉头同时拧了起来，眼看着又要爆发一场对峙。我要说的话顿时哽在了嘴里，只好立在门口等着。
　　“你把那破手机放下，先把你那作业都擦了重写去。次次让老师说，就不知道害羞？”男人盯着儿子，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可孩子竟突然泛起了一个无所谓的冷笑：“老王婆？用她管啦？”
　　男人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片刻才怒吼道：“你说啥？人家为你好哩，你还懂得个是非不！”见儿子不动，这汉子索性一把夺过手机。还不待他继续说话，小孩却已经尖叫起来：“你干啥！排位赛呢！”说着跳上去就要抢。男人终于暴怒了，狠狠地把手机摔在地上。又是一脚，闪烁的屏幕马上龟裂开来，眼见得是报废了。
　　孩子发疯一般哭喊着，惊动了在里屋休息的女主人。成年人毕竟有涵养，出来时正要发作，看我还立在门口，马上收敛了火气。一边训斥男人不知道招呼客人，一边责怪儿子不好好写作业，拉起小孩连骂带哄地往里屋去了。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转身问我：“需要点啥？不好意思啊，孩子净胡闹，让你久等了。”只是尴尬了我，前后不过一分钟的事全看在眼里，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思虑半天，我还是开了口：“老板，是这么回事。你这儿不是有那个团购生鲜的服务吗……”“对呀对呀……”男人笑道，“刚上的新业务，我这里是人家大平台的代办点，东西又新鲜又地道。你扫一下这个码，注册APP就能网上下单。要是顾不上取，说一声就给你送过去。”我好容易找到插话的机会：“不是，我家那位已经在你这儿买了好几次了。”他愣了一下，小心地问：“是有啥东西要退换吗？下次你打个电话就行，我过去取。”我为难地道：“也不是。下午来取货的时候我没说清楚，有几样别人的东西也拿回去了。”说着我一指身后：“这不，给你带过来啦。”
　　往常，店主总是把东西都预先分好，顾客一报提货码，他就会把相应的货都搬过来。可那天我去的时候，只有孩子在店里。问了几次，这娃儿光顾着玩手机，只告诉我东西都放在门外的台阶上了，让我自己拿走。太太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就这么的取了个乱七八糟。我还在解释，男人的阴郁的目光却已经转向了里屋。其中事理一想就明白：这种乱子已经不止一次了，都是这漠不关心的孩子闹的。
　　能都怪孩子吗？两口子顾不上管，从小就把手机扔给孩子玩，图了一时安逸，就有了这么个结果。我正想劝男人消消气，忽听得里屋传来一声惊叫：“钱呢？你给刷了多少？”紧接着孩子便被推了出来。女人悲愤地喊着：“他爹！快查查咱的钱，都让你儿子糟践完啦！”我没敢再待下去，说声“叨扰”赶紧闪出了门。女人绝望的哭诉还在继续：“一万多呐！这小子全给打了什么赏啦！”
　　最后一瞥看到的，是那少不经事的眼睛。还有多少孩子正在变得麻木，还有多少双湖水般的眼睛正在干涸？这个念头让我忧伤莫名。

在水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