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金秋累累硕果的田野，不禁想起儿时长辈们养猫护粮的故事。那时老家农户，从住房厨房到粮房，都设有便捷顺畅、专供猫儿捕鼠的进出通道——“猫道”。
　　“猫道”由来久远，而关于猫的故事也有很多。
　　农户养猫多。当时农村还属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秋收下来一家人的口粮要囤积在自家房子里，一直吃到第二年收新粮。鼠害猖獗是每家每户的大问题，以猫避鼠是传统家庭最实用的好办法。成年的猫儿都会蹲守在老鼠出没的粮房、库房、厨房等“猫道”口，长时间纹丝不动且高度灵敏，一有情况马上能扑上去。外村亲朋好友家里闹鼠害，也会借猫驱鼠，主人会将自家猫，尤其是公猫借出帮忙，借家要准备好吃的东西哄着猫留下“打工”，一旦完成任务，立即奉还。
　　猫道样式多。农家新建房都要在门墩的侧边留个“小口子”；粮房库房厨房都留有缝隙小道。住户木格麻纸窗户最下层，都要留出一格，用一块方布作“帘子”，上边钉在木格上挂起来，下边缝一枚铜钱垂下来，做成家猫日夜进出的“窗户猫道”。更有急迫灭鼠的人家，有的在墙根打洞，有的用木板搭“桥”，有的用美食诱导，都在为猫儿进出创造条件。
　　猫很通人性。猫有很强的嬉戏逗趣陪伴能力。如女主人织毛衣，猫即推上线团儿玩起“滚绣球”；主妇包饺子、做包子，猫会偷一个出来当“小老鼠”玩儿；猫还会上蹿下跳在被子垛上练“扑杀”，会在毛毯、炕毡上“磨爪”备战，还能自个儿把小孩布件玩具玩得热火朝天，把墙上稀罕挂件儿跳起来“拿下”……总之，农家的饭桌旁、炕头上、老人怀里、小孩身旁，经常晃动着它们修长健美的身影。
　　猫儿母子情深。母猫一般一窝生四五只小猫。刚生下时，母猫百般呵护，谢绝人们参观打扰，只要有人靠近，它便哈哧声不断。小猫稍大些时，母猫会躺下放展身子，任由小猫在身上打闹嬉戏，打滚追扑。母猫每天要逐个为小猫舔毛洗身，即使累到犯困打盹，也会晃动起尾巴，供小猫攀爬捕捉玩耍。小猫长到四十多天要到新主人家。主家会趁母猫外出时，悄悄用口袋捂住一只小猫慢慢将其装入囊中提走。母猫发现少子后，就会用伤神的眼睛望着主人，以“喵喵”声追寻小猫。送走的小猫到新主人家也很恋母，至少要五六天才能停止呼喊安静下来。主人为减少猫儿母子的分离痛苦，送小猫时一般会拉开时间段，隔几天走一只。最后一只需要等到母子能够分别独立、自由出入时再送人。
　　猫在冬天最可爱。此时毛长绒厚，浑身绵软，颜色鲜艳，十分漂亮。记忆最深的是，寒冬腊月的某夜，窗外北风呼号、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全家人睡在一条温暖如春的热坑上，而猫儿此时正在努力捕鼠。凌晨三四点，气温最低，猫已疲惫，会自己掀起窗户上的“猫道”帘布回家，会很精准地选择与它关系最好的小朋友被窝取暖。它先从枕头边上伸头掀起被角，顺着主人肩胛一侧的被缝慢慢往里钻，钻到小朋友肚皮边上就掉回头与小主人贴身同向共眠。猫选择的位置与睡姿，任凭小朋友如何翻身蹬腿甩胳膊，都会随机应变不受伤。到早上六七点，猫会自动从被窝钻出，站在炕边叉开四腿、拉长腰板、卷起尾巴、抖抖身子，自己掀起窗户“猫道”布帘，就出发去干活了。那时猫钻谁的被窝，谁就会被大家羡慕。我因平时与猫玩得多，就是被羡慕的对象。
　　猫也有让人厌的时候。农历春分前后，山村的家猫都会进入发情期，在寂静山村的半夜三更，猫会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很是瘆人。猫的追逐嬉戏打斗，经常会搞得四邻不安，甚至会掀翻打碎家俱瓶罐，谁家损失谁家生气。到了夏天，最使主家担心的是，猫经常会把捕猎的蛇叼回家里“显功”，在主家炕上重新“把玩”表演一番。有时猫玩累了或疏忽了，蛇就会脱逃甚至钻进主人家的被垛里。好在猫有蹲守天性，此时猫会死死蹲守在蛇逃走的地方。有经验的主人，看到猫蹲守，就会意识到被子里钻进脱逃猎物，就会挪动被子帮猫寻找，小心翼翼把蛇找出来，让猫重新拖出屋外，但这个过程常常为家人带来恐慌。到了秋天，农家各户大都会有小鸡出生，而家猫见到小鸡会千方百计偷吃解馋。各家这段时间都会全力管控自家猫，把猫扣在筐之下或放在笼子里，既不能残害自家的、也不能偷吃了别人家的小鸡。但也有逃脱的猫一旦瞅准时机，就会通过各种“猫道”扑上去叼小鸡，当然，偷吃了小鸡的猫通常会被主人“教育”。等小鸡脱了胎毛，长出花毛后，家猫就和小鸡友好相处成“自家人”了。
　　我家从我的太姥姥，到爷爷奶奶，再到父母亲，爱猫养猫的家风延续不断。记忆中，家里养过黑猫、白猫、黄猫、灰猫、大花猫等，都是骨格壮硕、虎头豹尾、体重六七斤、活到五六岁，都具有极强的扑鼠猎鸟实力。上世纪70年代后，农户吃粮逐渐依靠市场现买现吃，家里少有存粮陈粮了；住房条件也极大改善，木窗户变成铝合金的了，麻纸糊窗变成双层玻璃了，猫已找不见“猫道”了，农村的猫和鼠的生存环境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而且对付老鼠的武器已经不限于猫了，鼠夹子、粘鼠板、老鼠药等都用上了。我家的一只大花猫误食鼠药后，在炕上打滚翻腾两个多小时才咽气，爷爷奶奶及在场家人泪水涟涟，痛心不已，眼睁睁看着爱猫在痛苦挣扎中离开。自此后，家里为避免这种辛酸，决计不再养猫了。
　　现在农家养猫的很少了，城市家庭养猫的倒日渐增多。看着城市猫的悠闲富足生活，每每想起当年我家猫的生龙活虎、生擒活剥、为民除害、机警灵敏的战斗风格来，始终难禁心中的惋惜和痛楚。

□白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