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版:子夜

最美那餐饭

  直到青春,我第一次离开村子到镇上读中学。小镇离家并不远,但交通不便,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因而总觉得那是个山外的大世界。
  来回一趟不容易,平时我就住在学校,一星期回家一次。像我这种住校生有很多,都像从山旮旯里拔出来的萝卜似的,鼻息里和着泥味儿,衣服球鞋洗得发白,蚊帐、被褥却永远是暗灰灰的颜色,睡在吱吱嘎嘎响的木板床上。吃饭的时候,大家一手托着饭盒,一手伸着调羹从各自带来的洋铁罐里掏菜,掏出来的自然是黑糊糊的霉干菜。寝室里终年弥漫着这种霉霉的味道。
  多年后的今天,我随便嗅一嗅鼻子,首先闻到的仍然是那股淡淡的霉味儿。这是一种特殊的刻骨铭心的味道。那时,所有同学吃的都是霉干菜,因为这是唯一能吃上一个星期而不会变质的菜,所以,凡是家里有小孩读书住校的,每年都晒一大簸箕一大簸箕的干菜。像铁丝一样干干硬硬的干菜在铁罐里闷一个星期,放到蒸笼内蒸一蒸,慢慢变软,慢慢变潮,慢慢产生汤汁,最后,洋铁罐就像一个小池塘,里面几团混沌沌的黑色东西沉沉浮浮。同一个寝室,十二三只罐子一起打开,“轰!”气味充斥每一缕墙壁缝隙和每一个人的毛孔。整整三年,在课堂上刻苦学习知识的同时,我们受到的还有干菜霉香味的熏陶。
  尽管生活水准低,家里难得吃上荤菜,但我们对新鲜蔬菜的渴望,远远高于鸡鸭鱼肉。
  我生平所享受的最美的佳肴,就是在这霉干菜白米饭的包围之中出现的。那是一盘碧绿碧绿的青菜,上面居然还压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母亲是到乡里参加妇女干部大会的,中饭吃公家。这也很可能是母亲唯一的一次吃公家饭的机会,饭菜的全部内容,就是一碟青菜荷包蛋和一大碗饭。
  挨到学校中饭时间,母亲一手碗一手盘,兴冲冲赶到学校,对我说,太多了,吃不下,给我吃。
  这是个秋天的中午,阳光很暖和,窗外树木颜色浓郁,树叶红的像红烧蟹,黄的像炸响铃,绿的像木耳菜。其时,我正噼里啪啦打开大号铝制饭盒盖,很不情愿地把目光从红烧蟹炸响铃木耳菜那里移回到缺少生机的霉干菜上面。
  新鲜菜!荷包蛋!不是黑色的!我盯着青菜荷包蛋,竟然忘记了看一眼母亲。一把抢过盘子,立刻风卷残云。
  就着可爱的青菜荷包蛋,我几口扒下母亲那碗饭,又把自己的饭一扫而光。我大口大口地吞咽,几乎未经咀嚼,更不要说咂出味道。但我强烈地感觉到:太好吃了!母亲微笑地望着我,慈爱地说:“慢慢吃,慢慢吃。”
  直到母亲拿着干净得几乎不用洗的盘子和大碗走远时,我还舔着嘴巴。
  周末回家,我意犹未尽地在父亲面前回味起这餐佳肴。父亲说,难怪你娘回来时饿得像一天不吃饭一样,原来那天中午真的不曾吃。

□黄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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