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版:艺文

就医说事——一个医务工作者眼中的人间事

睡梦中离去的奶奶

  很多人忌讳谈死亡。在现实生活中,我的感觉是城里人更忌讳一些,而村里人每天看着庄稼发芽、生长、结果、凋零,万事万物周而复始,似乎让他们对生命看得更通透一些,对死亡也更能自然地接受。
  我的奶奶在上周一去世了,走得很安然,没有接受任何过度的治疗,就像一只老猫一样窝在温暖的被褥里去世的。
  我的奶奶姓白,我的母亲姓白,我的爱人也姓白,似乎我们这个家族和“白”姓的缘分很深。奶奶1936年出生在兴县碧村的白家——一个非常庞大的家族,她的父亲传说可以通鬼神,别人需要算一年的账,他关在屋子里一晚上就能算得清楚。奶奶出身于大户人家,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但她父亲早亡,待她出嫁时已经家道中落,她的母亲看上了我们王家家风好,不打老婆。奶奶嫁过来不到一年,1953年的时候,爷爷就通过招工到阳泉煤矿下井,从此一年只能回兴县一两次,奶奶一人将六个子女抚养成人,后来全家才到了阳泉。
  由于没有在奶奶身边成长,我对奶奶的印象很少,就是记得她特别爱笑,看见谁都是慈祥的笑,也从没见过她口出恶言。
  前些天,父亲和我说要回阳泉一段时间,因为奶奶病重。我问什么病?父亲也说不清。再后来,父亲就让我回去见见奶奶,怕是不行了。
  去了阳泉,我发现那个曾经富态的老人已经瘦得有些脱相了,她看到我来了,就拉着我的手让我看她的牙齿,只剩下门牙还倔强地坚持着,她笑着说你看奶奶像不像个小老鼠?边说就边歪着头睡着了。我呼唤奶奶,她用细微的呼噜回应着我。父亲说,你奶奶现在就是这样,也没有说哪里痛、哪里疼,就是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我和父亲还有二叔说,那得去医院看看呀,没有无理由的醒不来,一定是大脑出了问题。父亲和二叔对我的提议一致否定,说查出来要怎么样?我说这个你们不能替我奶奶做决定,等她醒来,我问她。
  在奶奶醒来的间隙,我问她,奶奶,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核磁或者CT,看看你为啥老想睡觉?奶奶和父亲、二叔的态度一样,不去医院,她还眯着眼睛笑嘻嘻地问我,狗儿,你是不是还想打开奶奶的脑壳儿做个手术?奶奶已经八十六了。我说也不一定手术嘛,可能输液就行。奶奶说输液也不输了,日本人在的时候,奶奶都记事儿了,现在86岁了,这是奶奶积了一辈子的福,不给你爸妈添麻烦了,睡着睡着就过去了,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儿?奶奶把我父亲和二叔叫到身旁,再三叮嘱他们,有一天叫不醒她,就直接送回老家,千万别送医院瞎折腾。
  上周一的时候,父亲给我打电话,说奶奶一天就醒十几分钟,准备送奶奶回兴县。
  最后一次见奶奶,她瞪着眼睛和我说你别伤心,庄稼种了一茬又一茬,人也一样,说完话没几分钟,奶奶就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喃喃自语地说,爸爸,妈妈,建建(早逝的四叔)、小宝(早逝的妹妹)一会儿要来接我。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奶奶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
  奶奶将会在黄土高原一片湿润的黄土地里下葬,明年那里将长满青草。很多很多年后,那里将没人记得,只是黄土一抔,或者连一抔黄土都没有了,只是长满青草。

王继侠

分享到:

过往期刊

  • 第2022-08-26期

  • 第2022-08-25期

  • 第2022-08-24期

  • 第2022-08-23期

  • 第2022-08-22期

  • 第2022-08-19期

  • 第2022-08-18期

  • 第2022-08-17期

  • 第2022-08-16期

  • 第2022-08-15期

分享到微信朋友圈